玉阶下跪伏的众人身子俱一僵。
终于到了重头戏,李士荣利落撩袍屈膝,谢罪道:“礼部失职酿成大错,臣万死难逃其咎!请陛下治臣重罪!”
关于朱缨说的“此事”,他在赶来的路上已经接到消息。这并不是件小事,若论严重些甚至会背上叛国不忠的罪名。
昨日朱缨心血来潮,一起身便去了崇贤馆,想着去瞧瞧,也好看一看大魏日后的栋梁之才。届时馆中先生正在授学,她也就没有打扰,转而先去了正堂隔壁的藏书阁一观。好巧不巧里面放着几本新奇的书,朱缨也没有见过,兴致一起便随手拿了两本回宫。
这一来便出了事。皇帝身边见多识广之辈众多,朱缨将此书拿给太傅袁持忠一看,却见这位苍颜白发的老臣当即变了脸色,颤颤巍巍跪地不敢出言。
她坚持问下去,终于才从袁太傅口中得知,此书乃是前朝一位皇子所写,其中记载的众多未有听闻的文化,皆是出自前朝皇室。
大魏开国皇帝开明,听闻当年不知从何处发现了一农户之家,竟是隐姓埋名数年的前朝皇室中人。地方太守自作聪明,将人尽数格杀后上奏折意图邀功,而祖皇帝勃然大怒,当即摘了他的乌纱帽,斥其先斩后奏、对无辜之人赶尽杀绝。
对人尚且如此,更不必说书本文集,祖皇帝登基后并未大肆毁坏,而是顺其自然发展存亡。百姓感念新帝恩德大度,倒使民心聚如堡垒,新朝江山向稳。
时间已是久远,前朝皇室覆灭后的十几年里,那些旧的事物渐渐没了踪影。本以为已经销声匿迹,如今却突然出现在了大魏学堂的书桌上。
朱缨深知教育之重。前朝之物可以留在民间,独不能任其流转至学堂,在无形中影响学生,危及大魏的将来。
崇贤馆经皇帝特许建于宫中,乃是大魏最为显赫的求学之地,其中接纳的学子经过层层择选,个个为人中龙凤。按照惯例,馆中经常会从民间挑选一些新颖的志异书集以起到放松娱乐之效,但若是书本出自前朝,这份心意就完全变了味。
崇贤馆由礼部掌管,现在出了这样的丑事,自然罪责难逃。
然而此事未经他人手,乃是朱缨亲自发现,既然还未有声张,如何处理就全凭她一人心意。若她不欲追究,便可以轻轻揭过,保下皇家颜面,大可以之后再暗中整顿崇贤馆内部,将藏在暗处的问题一个一个解决干净;可若她意欲重罚,那这一小小的书本,足以令整个礼部以叛国的罪名下狱。
且看这架势,朱缨显然不想轻拿轻放。但她行事不明,又像是留下了转圜的余地。
饶是浸淫官场多年的李士荣,此时也不免心中打鼓。
他话音落下,殿内一时无声。朱缨也没开口,而是面色淡淡,伸手去拨弄置于宽大桌案上的紫檀笔架。
“李卿虽为尚书,然身在内阁,礼部之事无法一一看过,交给下面来做也是正常。”
许久,她才说话,嘴角还牵出一抹笑,“朕知你爱惜下属,但实在不必揽责。手下之人办事不利,受些惩罚也是应当的。”
“陛下,臣冤枉!”
“微臣冤枉!”
朱缨脸上的笑意还未落,跪于殿下的大臣便都慌了神,求饶告冤声一时起伏不绝。
他们当然害怕,神仙打架,遭殃的往往是小鬼。李氏煊赫,天子不会与之硬碰硬,听其话中之意,多半是要保下李士荣,再让其推出一个替死鬼顶罪。
李士荣听完也不好过,他眉心重重一跳。好一个皇帝,竟是要逼他亲手斩断自己的左膀右臂。
明眼人都能看出天子与世家势同水火,他李氏与之面和心不和,已是上下公认的事实。今日朱缨却不按常理出牌,非但没有借此机会开罪,反而通情达理,主动助他脱身。
但这样的状况,才是李士荣最不想看到的。他到底低估了这个上位不久的丫头片子。
崇贤馆中出现前朝书籍之事万分蹊跷,以他手下人的能力,不会出现这样的纰漏。难说今日之事是否为皇帝一手操作,贼喊捉贼,想要以此为契机,拿礼部开刀。
毕竟,女帝上位以来动作颇多,毫不掩饰自己的锋芒和雄心。
现在情势危急,他没有时间细细调查,只能收回思绪,竭力去应对当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