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缨步入帝王寝宫。其间陈设恢宏大气,雕梁画栋无不精美,虽生着炭火却无甚人气,让人感觉冰冷又空荡。
好像是当年的模样,却也不是了。
龙榻上皇帝昏睡,几位太医正在旁侍药,除了偶有碗勺碰撞声,安静得落针可闻。
太监总管王庇打小就被家里卖进了宫,此后便侍奉在当时还是皇子的朱景身旁,也是看着朱缨长大的。他正侍立在龙榻一侧,见朱缨进来,先是愣了一瞬,随即便认出了她,脸上掩饰不住欣喜,快步上前想要向朱缨跪拜,低声道:“老奴拜见公主殿下!”
正侍药的太医听见动静,忙停下手中动作行礼。
“总管不必多礼。”
亲手扶起王庇,又示意其他人起身,朱缨问:“父皇身子如何了?”
为首的太医面露哀戚,摇摇头,道:“回殿下,陛下近几年暴躁易怒,心火郁结不见疏解,身体本就不甚康健,又不爱惜龙体,常是饮酒如饮水,上下无人敢劝,早已亏空了身子,如今怕是······”
太医抬头偷瞟了朱缨一眼,没敢继续说下去。
“怕是时日无多?”朱缨喉咙酸涩。
众人将头垂得更低,不知这话如何能从公主嘴里毫无芥蒂地说出来。
见太医艰难地点了点头,她的心凉了半截。
宁皇后去得早,相比母亲,朱景这位父亲在朱缨心中的印象要深刻得多。
她还记得母亲在世时,每到下朝,父亲都会来陪她们母子用膳,常常是母亲拉着她的小手在宫门口等候,等看到他的身影,她便松开母亲的手,哒哒跑到父亲身边,拉住他的衣角。而父亲怕她摔着,往往弯腰把她抱起,甚至会让她坐在自己肩膀上,惹得她开心地咯咯笑。
那是朱缨前十几年的人生中,最为幸福的一段时光。
后来,她听说自己的母后去了很远的地方,每日只有她和父皇两人一同用膳。起初她不满,常是气鼓鼓地问母后去了哪里,每当这时,她的父皇总会愣神许久,最后把她紧紧抱在怀里,低低哽咽出声。
她是很少见父皇哭的。在她眼里,父亲君子翩翩,少有笑之外的神情,对她和母后向来没有脾气。时间一长,她就明白了这个问题会让父皇伤心,便不再追问,一心跟自己的母后赌起气来。
不是走了吗,有本事就永远不要回来呀。
她真的没有再回来。
只是朱缨那时还小,过了一段时间就把这件事抛在脑后了。因为父皇待她还是很好,尽管不能陪她日日用膳,但还是会经常为她画像,来看她时带几枝开得正艳的荷花。
朱缨慢慢走至龙榻前,只觉得腿上仿佛灌了铅,异常沉重。
她看向龙床上的人。
现在的朱景早已看不出当年公子风雅的痕迹,他昏睡不醒,瘦得几乎脱了相,眉间郁色难消,鬓边也多了几缕银丝,手无力的搭在床侧,手背青色的血管凸起,虚弱异常。
朱缨一下子红了眼,却哭不出来。父皇十年不与她相见,就连年关也不许她回宫,是怕她被人暗算遭遇不测,还是不想让她看到日益衰弱的自己?
她接过太医手中的汤药,把剩下的一点点亲自给父亲喂完。放下瓷碗,她在龙榻边坐下,屏退众人。
到底是什么事,让你变成了现在的模样?
一滴热泪掉在朱景手上。
奄奄一息的皇帝被这滴泪烫到,意识有了苏醒,迷蒙间,他好像看到了宁皇后。
“阿檀······”
他想让宁檀带他走,他不愿留在这里,却说不出话来。
“父皇?”朱缨见他有反应,连忙多叫了几声。
朱景艰难睁开眼,面前的人既像他,又像阿檀。
“······阿缨?”
眼前清明的一瞬间,朱景就确定了这是他的女儿。
赵斌逼宫,他拖着病体,本就不想再苟活于世,只是不愿死于乱臣贼子之手。接着,他看到一队兵士进入崇政宫,武器上均配有一串红缨,这才放下心来,脱力陷入昏迷。
他虽未见过,却知晓朱缨有一支这样的军队,他认得那串红缨。
“父皇,是我。”朱缨紧紧握着父亲的手。
她这些年见惯了生死,而今面对父皇,心中极度伤悲却流不出多少眼泪,只能哑着嗓子说话:
“外面的叛军已被女儿料理干净,父皇不必担忧,万事以龙体为重。”
朱景说话已是困难,声音极小。朱缨凑近,听见他说:“赵氏···流放···寝宫···牌匾之后···”
她听得认真。只是,她发现父皇的手渐渐变凉了。
丧钟响起,无限哀绝。当今陛下薨了,朱缨没有父亲了。
她听父遗命,已悉数下了令,将寝宫中所有牌匾卸下,在最厚最大的一块之后找到了那道传位诏书,是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