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宝龄自定下了四月初五要至普寿寺,按察使顾家的三娘是她的手帕交,得了消息也缠母亲黄氏,于同一天至寺中礼佛。
等两厢办完了正事,顾三娘拉着宝龄说体己话,说着说着,也就说到了宝珠的这桩亲事。
三娘削肩高挑,挑眉薄唇,是个爽利干脆的性子,听宝龄讲狄氏用比兴之法责骂女儿的俏皮话,撇撇嘴道:“也怨不得你大姐姐称心,那郭平可不就是个出挑的?这个,‘郎爱娇,姐爱俏’嘛,人之常情。”
宝龄脸红了红,推了她一把,嫌她嘴没个把门的。
顾三娘好厉害地反过来说她假正经,还一个劲儿地叨咕这有什么啊,这有什么的!
——这句原是没什么,可宝龄怎么记着这句说的是“鸨儿爱钞姐爱俏”···自然脸红。
当然,她可是牙关紧咬不敢把实情说出来,否则非被三娘从山上丢下去不可!
闹了一会儿,顾三娘偷觑她脸色,肘子怼了怼她,道:“嗳,你没生气了吧?”
——之所以非作三作四地缠着要来寺里会宝龄,当然不是因为见一面艰难了,实是两人前些日子才吵了嘴,顾三娘心里没底儿,这才着急的。
前番宝龄去顾家作客,正赶上她哥哥顾琛来问她一件事,三娘不慎,将“宝龄”二字当着哥哥的面儿叫出了口,三人都闹了个大红脸。
小字本就私密,宝龄这个名字,是薛氏弥留之际所拟,饱含慈母心肠,却又用词缱绻了些,以礼教来讲,为外男所知,实在是大大的不妥的,宝龄入乡随俗,自然脸红了红,也大发了一场脾气。
若说气到如今,那倒无论如何是不会的。一听问本来还想板起脸来吓唬吓唬她,可是顾三娘索性耍起光棍,大剌剌道:“你若还生气,大不了把我‘娇莲’二字也告诉你哥哥去,算是我赔你的不是了。”
宝龄服了她洒脱风范,连忙与之和好如初,再不敢招惹出她更多的惊人之语了。
难得出来一趟,黄氏也心疼闺女,准备带着她多住半日,用了晚间的素斋再回去,宝龄祭拜完了薛姨娘便与三娘作别,先行下山。
傅老夫人乃一品的诰命,她的马车自然气派,三娘围着啧啧称奇,捻了捻车帘,道:“这是香云纱吧?绣的好精巧的‘平安如意’纹样。”
顾家还不是富得流油,什么好东西没见过?宝龄嫌她故意作怪象,作势要把她的手打掉,三娘这才笑嘻嘻踏实站好,冲她舞了舞手帕子,两个小姐妹依依惜别。
杜妈妈在车里也笑,又感叹道:“老夫人这几年改了脾气,总是不爱出门,白放着可惜,瞧这纱,都有些旧了。”
宝龄的毛病,什么时候都忍不住要说俏皮话,闻言便道:“妈妈说的才不对呢!旧有旧的韵味,这才是世家的积累——那些个富户新贵,便是有这香云纱,也断没有这半新不旧的底蕴的。”
你别看她信口胡说,说的话竟还在理,杜妈妈先顾不上笑,面上露出了些骄色来,点头道:“这话说的有些意思了,越是讲究人家,其实越不必铺张。那等把自己家底子都掏净了摆在明面上充场面,可不成体统。”
正说着,马车忽而剧烈地一晃,几个人都没坐稳,手忙脚乱起来,好容易才稳住了。
几个小丫头不知是什么情况,神色有些慌张,杜妈妈眉头一紧,心里头也跳得急,但先连忙安抚道:“不要紧,山路难行,偶尔颠簸也是有的,你们几个顾着小姐。”
说时迟,那时快。
也是杜妈妈的一张嘴开了光,不说则罢,偏话音刚落,整个车身一个几乎斜翻过去的剧烈摇晃,正对着车前方坐在上座的耿宝龄在众仆没有反应上来的情况下一个不稳,叽里咕噜就滚出了马车!
车把式侧坐着,正手握缰绳尽量稳住车呢,故而宝龄一路畅通无阻,稀里糊涂就滚下了山坡。
她倒还机灵,事发突然,尚知道两手把脑袋紧紧地抱在胸前,因此等有幸被半山腰一颗粗壮的古树拦停之后,除了衣衫褴褛身上有些擦伤外,总还是没有什么大碍的。
宝龄滚了个晕头转向,其实并没有摔出多远去。车把式勒停了马车,魂飞魄散的众仆下来一看,见她好生生地坐在那里发愣,都松了口气。
山坡陡峭,怀桑小心翼翼地试探着想往下走,一边脚底下慌乱,一边连忙冲宝龄喊道:“小姐别怕,我来扶你。”
杜妈妈瞧着这边儿没什么事了,急着查明祸源,正在责问赶车的张叔,老张也很纳闷,围着车转悠,转了两圈半眼睛一亮,指着右后轮道:“就是此处了!杜妈妈,您瞧,是这个轮子松了。恐怕是太久不用松动了,也怪今儿出门前检查的小子没经心细瞧······”
两个人正说着呢,整辆马车就像是为了验证张叔的话一般,以那个松动了轮子为定点,慢悠悠、但不可挽回地,向□□倒了下去。
怀桑是个缺心眼儿的傻丫头,听到众人尖叫,回身一看,下意识地乍开手似是想提半山坡的宝龄抵挡,被杜妈妈一把扯开了。
眼瞅着硕大的马车朝着宝龄的方向滚了过去,几个人目眦欲裂,跳着脚尖声大喊着“小姐快躲开!!!”
宝龄却像是吓呆了,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