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涂山澄澄,迷途路遥遥。山魈不过客,鬼怪难淹留。
南淮近来不太平。
北邙连年战乱,流寇四起。其中不乏胆大者,越过弥涂山脉,去天堑另一侧讨生计。山里一些倒霉的村子撞上匪寇,不明不白地遭了殃。
好在西埂村地处偏僻,坐落在四峰夹处的山洞上游,是彻彻底底地与世隔绝,倒还算安全。但上个月出外野猎的一行村民回来,说在主峰山脚外,见着了流寇生火的痕迹。这猝不及防撞上危险的小山村民,便也陷入了惶惶不可终日的提心吊胆中。
天刚破晓,陈樵换下当了一夜值的伙伴,守在侧峰山口。雾还很重,湿嗒嗒地蹭在陈樵裸露的皮肤上,蹭得人生寒。少年苦大愁深地瞪着不远处的连翘花,但没等他转移被清晨山涧勾起的恐惧,雾岚中就隐隐走出人来。那人背着篓子,不徐不疾地朝连翘花走去。陈樵一哆嗦,“谁”字一时间呛在了喉咙里一一好在,所幸没喊。
“阿珉姐姐!” 陈樵朝来人露出一个快活的咧嘴笑。
梧珉歪了歪头,眯起眼温温地笑起来。
“阿珉姐姐,又要去外山采药啊?”
“嗯。”
“外面有流匪,那么危险,姐姐一定要去吗?”
“有些药,里山不常见。”梧珉在连翘花前俯身,轻轻巧巧地一采。
“这样啊……” 陈樵纠结地挠了挠头,“那姐姐记得天黑前回来哦。”
〝一定。”梧珉冲少年挥了挥手。山风吹乱她额边的几缕碎发,掩过眉眼,搁在鼻尖。
“姐姐要是顺路见到野菌野莓,别忘了采来,阿宁大馋猫说她想吃!”
梧珉又挥了挥手。
几个时辰过去,太阳是老早殷勤地挂在正上头了,山涧的雾气却还没完全消散,稀稀松松地徘徊在脚踝处。
梧珉低头盯着那磨叽不散的雾,皱了皱眉。
她身后,隔着百八十里,隐约可以望见一座瞩目的高山,那便是西埂村所在四峰的主山。没错,陈樵小朋友以为的 “外山”,和梧珉实际上前往的外山,非常遗憾地隔得有点远。
梧珉觉得不对劲。桔梗山这一带,雾待不久,之何况她面前那浓得显而易见却又界限分明的雾。以她的脚踝为界,上面是天朗气清,下面是浓雾压阵,反常得很。
她的目光四下环视,当掠过溪流旁的一株小野莓树时,骤然停滞了。小野莓靠近根部的树皮,被凭空剥去了一块,剥得方方正正,不偏不倚。梧珉一僵,下意识地往腰间一抓,却抓了个空。
她胡乱踩着溪流,在野莓树前蹲下。
压抑在她心底的记忆蠢鑫欲动,终于在她的手指抚上那块木白色的凹陷时呼啸而出。
武祠前的梧桐树,被剥去一块方方正正的树皮;刑场东南角的歪头枣树,被剥去一块方方正正的树皮;弥涂山巅的古松,被剥去一块方方正正的树皮。
刀光、剑影、四溅的血、无边无际的士卒,倒下,涌来。
梧珉胸口一阵发闷,她死死攥着那颗小野莓树,记忆还在汹涌而来——
“姐姐,你终于醒了!”
她撑起昏昏沉沉的脑袋,透过模糊的视线,看见一个六七岁的女孩凑上前来。
“姐姐,你叫什么名字啊?”
我叫……
刀光、剑影、四溅的血、无边无际的士卒,倒下,涌来,弥涂山崖畔翻滚的云海、男人诡谲的笑。
“邪冷剑梧攸,在下恭候多时了。”
梧攸,无忧。
她忽然念不出那个名字了。
“无名。”终于,她自暴自弃地答道。
“无……名?”
“……嗯,梧珉。”
梧珉,无名。
不知过了多久,梧珉才回过神来。她轻轻松开紧握着小野莓树的手,手心早就渗出了一层薄薄的汗,山风吹过,顿觉凉飕飕的。
腿蹲得有些麻,她一瘸一拐地走了几步,再望向那座高耸入云的山,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
弥涂山脉钟灵毓秀,灵物荟萃,寻常邪魔不敢靠近。但不敢不代表不愿,对此间充沛的天地灵气,垂涎欲滴者大有人在,倘若有意诱之,愿以身试险者亦大有人在。
诱魔的方法也不少。一是祭灵,屡试不爽,唯独在弥涂山这类天生聚灵地不管用。祭灵的规模太小,那邪魔气还没来得及扩散,就被天地灵气净化了,属于是白费功夫。规模大了,山间灵物也早该有所异动,守山的宗族不至于没有察觉。
其二是祭阵。弥涂山脉分布着高低错落的四座山峰,是天然的阵眼和脉络。四峰主山舀云峰,更是万里挑一的好阵眼。
梧珉心下一紧。她回身,眺望着四方云海。
以舀云峰为中心,乾、坤、巽、震、离艮位对应六座山峰,主山艮位处的留涛山为六峰之最,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