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时辰后,天色微明,霞光初照。
长昀跟在阿韶身后登上阙楼,层层帷幕内,女子墨色长发披散,手执一把银剪,安静地立在烛前,橘黄色的烛光不偏不倚地落在她脸上,垂眸敛目间尽是说不出的温柔。
“这么快?”
岁穗将多余的烛心剪去,头也不抬地问了句。
“那伤看着严重,实际不打紧,若不是我按着,长昀一个时辰前就恨不得插上翅膀飞上来!”阿韶当即就忿忿不平地控诉起来。
也不知他急什么,神君好好的,又不会跑了。
阿韶那时连忙将人扯住,奇怪地问他干嘛去,然后便听到他答了句:“神君有事。”
“你傻不傻?”阿韶大喇喇地翘着二郎腿,靠在墙边,没心没肺地笑着,“神君若是着急,早就把我喊过去了,她既叫我看着你,便是觉得——”
“相较而言,还是你的伤更重要些。”
“你说说你,怎么碰上神君,便乱了方寸,将我教你的全都忘了?”
阿韶看了他一眼,继而摇了摇头,颇有些怒其不争,“能不能成熟些,稳重些,少让神君操点心?那煜尧自有风俞神君拦着,你即便上去又能做什么?得亏是这术法手下留情,要不然......”
阿韶喋喋不休的劝告,长昀通通没听进去,他半张脸沉在阴影里,耳边便只剩下了四个字——他更重要。
这四个字在他心头不轻不重地敲了下,荡开一圈细密的涟漪。
她救下他,许他留在神界,从不在意他的魔族身份,在仙族面前信他护他,还如此关心他的安危。
无尽海底无人问津、来历不明的小怪物头一次体会到了被人看重的滋味。
长昀抿着唇退了三四步,又抬头望了眼远处那座高耸的阙楼,一片乌黑的夜色里,点点烛光影影绰绰,成了荒芜天地间唯一的一抹亮色。
阿韶口干舌燥地念了半天,转过头才发现一向我行我素的小龙君不知何时又坐了回去,正安安静静地调息着。
她顿觉自己是有些为人师的潜质在的,这么不听话的人都能被她劝回去。
又觉得长昀虽不太懂人情世故,也不够圆滑,但头脑还算灵光,一点就通,真不枉她这一个月里呕心沥血地教他如何做一个神侍。
不过,一码事归一码事,该打的小报告还是得打。
两人拂开帷幔,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岁穗没有开口,有些神思不属地走到案桌前,停顿片刻后,才弯腰捡起案桌上的天听金册,随后一脸凝重地递给阿韶:“阿韶,可否带我去一趟人间?”
“好端端的,怎么突然想去人间了?”
阿韶伸手接过金册,一边眯眼看着,一边疑惑地问道。
摊开的那一页,金色的“大邺”二字赫然在目,后面紧跟着的,是一连串的地名,看上去是新冒出的事项,正一下一下闪个不停,像是某种无声而急促的求救。
“邺都乃是大邺皇城,虔州,渭西,夏陵,北邑个个都是重镇,突然一起出现,我有些担心。”岁穗语调虽轻,却带着浓重的忧悒。
大邺是她曾经的家国,她没办法置之不理,更不用说自她醒来已经过了两个时辰,也不见有什么变化。
仙族是无人去处理,还是处理不了?
“确实是桩怪事。”阿韶摸着下巴,天听金册上也看不出个所以然,她突然想起什么,抿了抿唇,踌躇着开口,“可这大邺,向来由北斗帝君直接管辖......”
换句话说,这是北斗帝君的地盘,不论上头出了什么事,都是北斗帝君说了算,其中的缘由也不为人所知。
毕竟,哪个帝君没点秘辛呢?
而近来,为着素辉帝姬的婚仪,北斗上上下下忙了个底朝天,怕是没空管人间的小事了。
可,没空管,不代表就允许旁人踏足。
更何况,北斗诸仙本就对神君颇有微词,贸然下界插手,恐怕会让他们更加不满。
他们若是不满,不仅会变本加厉地给神君泼脏水,还会在火神耳边煽风点火,若火神再来寻神君麻烦,那可怎么好?
这一个月来,阿韶也是将这几回事翻来覆去想了个透,越想越觉得自家神君处境艰难,留在神界,接受风俞神君的庇护,竟成了最稳妥的选择。
“神君不必太过忧心,整个大邺都坐落在灵脉强盛之地,千百年都稳稳当当地过来了,不会有什么大事的。”阿韶看了看岁穗的脸色,又安慰了几句。
“再说了,若真有什么大事,还有天音神君在呢!”
阿韶想的很简单,所有人都是这么想的,五万年来,世间生灵都以为天神无所不能,便慢慢忘记了,天神也有无能为力的时候。
即便如此,即便知道阿韶说的都是实情,岁穗还是不放心,她将天听金册捏在手里,是无论如何也劝不了自己放下这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