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似乎总能察觉出微妙的氛围，再适时插话进来，姬瑶不清楚他是有心还是无意，依旧存了感激。
“哦，对了。”
苏恒从腰间掏出来一张绢纸，薄薄的一层布，密密麻麻写了不少字，不知是用了什么墨什么笔，竟没让字晕开。
“长兄说备了家宴，也差人去清路，不出意外，下山的路今晚就能通，最迟不过明日清晨。”
“那可真是太好了。”
难得一见七月展颜，这一笑恰似乍暖还寒时候的千树梨花绽开，软乎乎的娇，懒洋洋的媚，男生女相却并未给人庸俗之感，而是粉雕玉砌般的精致。
再瞅一眼旁边的苏恒，失之艳丽。倒不是说少年的模样不够俊俏，相反，苏恒的五官端正，轮廓分明，清秀的眉眼中甚至还能窥见病弱公子的破碎美态，只是这种形象在七月的瑰丽容貌衬托下难免吃亏，初见时确实易被忽略。
“公子今年总算能赶上在玉京过生辰了。”
玉京嘛……
姬瑶有些怔愣，随之暗喜。
荣朝的都城虽然延用姜国旧址，却把名字改成了玉都，而苏恒手中的字条，打眼看去没什么，仔细一瞧，字体与后来略有区别。
初醒时脑袋还有些混沌，这会儿早已想清楚，她怕是回到了姜国。苏家尚有心情备宴，就代表着姜国还没走到穷途末路，她或有可能见到自己的父亲姬苍，这让她如何能不激动。
兴奋归兴奋，当务之急还是要了解眼下境况，比如今夕何夕，再比如她为何遭人劫杀，甚至于左相司直大人的次子与洛清河认识，清河夫人在入宫前究竟是什么身份？
“其实我生辰不是明日，而是今日。”
苏恒望向窗外，雪后初晴，阳光落在雪人上，一点一点，慢慢化开。
“阿娘生我时已是亥时，旁人记错在所难免，况乎明日腊八佳节，本就是阖家喜庆的日子。”
七月瞧着自家公子，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公子看上去总是一副不在意的模样，其实内心比谁都更渴望温暖。至于洛娘子，他看向姬瑶，却发现她在发呆。
注意到姬瑶发呆的还有苏恒，或者说，他比七月发现得更早，只是很快不动声色地别过头去。
在打扰自家公子和打扰别家娘子这个选择题上，七月想也不想地选择了后者：“清河娘子是担忧严君吗？”
他的声线很独特，几乎在出声的时候就拉回了姬瑶的思绪，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姬瑶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不必担心的，”七月眨着那双水灵的眼睛，“昨夜公子便给洛先生和江女士去过信，只待路通了就可以回去。”
姜国人喜欢称精于一技的能者为先生，故而被叫做先生的或许大有人在，但谓之女士却是少之又少。再加上洛与江这两个姓氏的特殊，姬瑶很快就猜到了洛清河的身世，这可让她惊讶不已。
她曾在杂书中看过一则趣闻，书中讲到宁州的南宁一带，有处避世大家族——洛氏。千百年来洛氏诗书传家，却勒令子弟不得入仕。
她靠在师父院中的一棵老槐树下，问：“学以致知，学以致用，这洛家百年氏族，却不让子弟学以致用，是何道理？”
师父放下手中占卜的蓍草，淡淡道：“阿瑶以为，如何称得上学以致用？”
姬瑶略微思索，答道：“自然是所学报效朝廷，为民生计，一展宏图。”
师父脸上似乎有一抹极淡的笑意，稍纵即逝：“可若是为君者不仁，为官者只想中饱私囊，这样的仕途，不要也罢。”
“就像前朝姜国一般吗？”
师父没有回答。
后来她在书中看到，姜国承安年间，一名嫡系的洛氏子弟游学来到玉京，献计朝改，帮承安帝解决了很多麻烦。帝王惜其才华，几顾屈尊聘其为帝师，也就是后世流传久远的两任帝师洛太傅。
而身为洛公之子的洛先生，致仕娶了个商户女。
却说这商户女也不简单，相传是江州人氏。
有道是“富贾在江州，江州有江氏”，说得便是姜国的富商多集中于江州一带，而其中最出名的便是江氏一族。
没人清楚商贾传家的江氏究竟积累了多少财富，只知江家嫁女那日，嫁妆铺满了整条街，可谓壮观。洛夫人江氏一介女流，在嫁入洛府后凭借一己之力把产业发展到了玉京，只一年时间便成了玉京首富、名副其实的皇商，因此被尊一声江女士。
这样显赫的家世，这样出彩的样貌，偏偏家中已无人仕途，姬瑶也不怀疑有人求财求色把主意打到她身上。只是想起那个为她挡刀的少女，心中悲愤，免不得提起作为洛清河仅剩的那点记忆。
七月听完，一拍大腿忿忿道：“岂有此理，竟敢伤人，天子脚下还有没有王法了？”
“天子脚下，本就没有王法。”说话的是苏恒，他低眉一笑，五官隐没在阴影中，让人看不清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