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玫顿了顿,轻咳一声,去喝那碗早就冷的彻底的汤。
宜月什么性子,她再清楚不过。
人人都说宜月柔顺体贴,可她自己生的女儿,她自己知道这柔里带着刚。
于是她声音软下来,有点示弱,“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就是着急。”
彭祖直也佯怒看向她道:“你看你,让你好好吃饭你不听。还在吃饭呢,说这些干什么。”
说完他又连忙冲宜月使眼色,示意她顺台阶下。
可宜月根本没看他。
她站了起来,眼都没眨一下,直直盯着她妈,“那您是什么意思呢?”
“您觉得我现在不配做我爸爸的女儿了是吗?”
方玫哽住,移开视线,沉默。
她并不习惯在女儿面前低头认错,即使她知道自己说错话了。
宜月只是直直站着。
“吃饭吃饭,菜都冷了。”
尽管有些僵硬,方玫还是尽量扬起笑容,有些笨拙地给宜月夹菜。
她当然还是爱自己女儿的。
宜月没动,也没再说话,定定地看向她妈。
方女士今年五十了,看起来还像三四十,脸上皱纹都少。她继承了她妈的外貌,很多人都说她们母女俩长得像。
但她显然没有她妈命好。
方玫是没吃过苦的,她从小家境优越衣食无忧,是家里最受宠的大女儿,弟妹都得看她脸色行事。长大后,她任性要嫁给当时一穷二白的宜月爸爸,外公外婆也无奈同意了,给了大笔嫁妆。婚后,她丈夫创业有了一定经济条件后更是把她捧在掌心里,极尽呵护宠爱。就连宜月小时候也大多是外公外婆照顾,没让她费过什么心。
后来宜月爸爸去世的第三年,她再嫁给彭祖直,彭祖直是个老实人,前妻出轨他都忍让多年,直到儿子高考后才提出离婚,再婚后,更是事事以妻子为主。
宜月的妈妈宜月女士,这辈子最大的挫折,就是她爸爸的早逝。
她爸爸在时生意做的很大,但这么多年过去也算人走茶凉。她一直努力保持优秀,想让她妈妈能有一丝丝的慰藉,尽自己所能降低妈妈心里可能存在的落差感。
可她实在累了,她到底不是机器,她到目前为止已经把自己的人生搞成了一团糟。
宜月看着面前有些心虚地沉默着吃饭的方女士,她心里有很多话,但终究不忍对她说。
考公我尽力了,只是没有别人优秀。贺嘉然爱上别人了,不是我甩了他。相亲是有心无力,我没办法说服自己和那样的人共度一生。
您能接受自己的女儿就是这样一个普通的世俗的人吗。
但她终究是没说。
不是今天。
宜月没再说话,转身上楼回卧室收了些洗漱用品换洗衣物,拎了个小箱子走出来。
方玫还在喝汤,彭祖直已经去厨房收拾碗筷了,听见箱子的滚轮声,她不知所措地站起来,看着她这个一向听话的女儿。
“月月,我说你几句你还要离家出走吗?”
彭祖直闻言也急匆匆从厨房出来,把水渍擦在围裙上,看着宜月欲言又止。
宜月穿上挂在门口的羽绒服,没回头,轻声说:“不是,你先吃,我去陵西路那边住两天。”
说完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这是宜月这辈子第二次这么放肆。
*
陵西路这套房是宜月爸爸生前买的房子,本来是为了宜月上学方便一点买的,一百多平方,他出事时刚刚装修完。
宜月和她妈妈在这里生活了两年,黄芳再婚后,她也跟着搬去了彭祖直的新房。
这里许久不住人,房子里灰尘很重,打扫了两个多小时才勉强能住。
终于套好床单被套后,宜月累得不行,径直去浴室洗澡。
但洗完头发才发现她浴室的吹风机不在原来的地方了,她只好包住头发出来在房间里翻找。
她拉开衣柜旁放杂物的斗柜,一个箱子和吹风机一起掉了出来。
反应不及,宜月被砸到脚背,她倒吸一口气,顺势坐在地上,边揉脚背边凑过去看那是个什么箱子。
只扫了一眼就认出来了,是她高中在学校用的整理箱,上面飞扬跋扈地写着「宜月」两个字。
那是陈青时写的。
她那会儿嫌弃自己的字不好看,有时为了标记一些私人物品不得不写名字,她会请班上公认字写的特别好的班长帮她写。
每次这种时候,陈青时都会拦住她直接抢过来帮她写好,边写边撩起眼皮睨她。
“我的字写的不好吗?为什么让路人甲给你写?”
宜月不由自主地笑了笑,怀念地摸了摸那两个字。
时间太久她不记得里面装了些什么了,她把盖子打开,轻轻放在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