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计亦未必是算计。”
朱雀愣愣地望着她嫣然一笑而远去,连手都忘了放下,直到念尘把手搭在他肩上,安抚似地拍了几下。
朱雀转过头来,发红的眼尾鼻尖在那张苍白倦怠的脸上甚是显眼。
念尘叹了口气,点头道:“是啊,她的眼界心胸和手段,困在这副女儿身里,实在委屈了。所幸此刻她与我是同道中人,只是我不免担心待分道扬镳之后,要如何小心翼翼才能斗得过她呢?”
朱雀摇头,眼睛上下左右看了一圈,这才把几乎要闪出眼眶的泪消下去: “她已经把软肋暴露给阁主了,足可见其诚意。”抬头望着天穹浮着的几痕灰云,叹道,“如何霹雳手段,终究还是飘花逐水,愿得怜花人。”
念尘会意,牵了牵他的衣袖:“走罢。”
念尘晨起头疼,忍到午后实在难受,让人请胡御医来。胡御医猜到他昨夜又溜出去受冻,已经懒得再骂他了。于是吩咐宫人煮了药汁,兑上热水盛在木桶中,让念尘卧在榻上,仰头让药水没过眉毛。念尘觉得麻烦,推托说这个姿势会牵到腹部伤口,胡御医便很贴心地让影卫帮他把腿抬起来:“这样伤口便不会崩裂了。”
但是这样压得他背上的伤隐隐作痛,一个劲地呲牙喊疼。
胡御医冷笑一声:“该!”
念尘涎着脸赔笑道:“胡老莫生气,今日我醒转了一刻钟,明日我便可坐起身来,后日便可入朝堂舌战群臣,这可都是您妙手回春的本事,回头我亲自写个‘悬壶济世’赠您。”
胡御医嫌弃道:“如今殿下这一手茧子,可还能写出当年小令君的……”
他不说话了。
许久没有人提起这个名字,念尘很是喟然,抬起右手自己看了两眼,果然食指侧的笔茧已经不再明显,倒是掌面和虎口上的武茧厚得显眼。
献帝没有正式立他为太子,故而直到他十五岁领旨监国才正式出阁受教,在那之前,由献帝请的侍书给他讲学。侍书姓孟,是临道元年的探花郎,丰神隽秀,又饱读诗书,心怀天下。听说那年的状元和榜眼其实不及他文采斐然,只是献帝殿上一见,觉得他长得实在俊美,便点了他做探花郎。
第一次相见时,念尘问他为何读书,他笑着回道:“臣年幼时听闻陛下于百花宴斩佞臣之事,心中景仰神往,立誓修文治学、研兵读法,期望有朝一日得蒙圣恩,入仕金殿,以供陛下驱驰。”
孟先生的笑里有苦涩酸楚,但他提起曾经的献帝时,眼中仍是光彩熠熠的崇敬。
那时念尘八岁,惭愧道:“既是如此,先生教我可是大材小用了。”
“适才交谈片刻,已觉殿下聪颖非常。”孟先生摇头,“芸妃娘娘矜慧,明史知礼而善文,殿下得其开蒙,自不同于旁人。臣蒙恩得为殿下讲学解惑,自当视殿下如瑾瑜美玉,切磋琢磨,毫无保留。”
此后七年,他也当真毫无保留地把寒窗十二载所学尽数传授:兵策、法经、文史、数算,连带着他的忧国忧民、他的治世良策,他的一腔热血、他的半生抱负,他的不得志、他的意难平——仿佛栽树一般,他把经天纬地之才一点一点揉成春泥,培进了念尘的魂骨中。
念尘接到监国御旨的那天,双手捧了个盒子便赶往孟先生府邸。这盒子是紫檀打的,他亲自去挑的料子,细密的脉络粗略绘出天然的麒麟纹样,他一眼相中,买回去特意找匠人学了几日木工才做出来。
先生清贫,宅子隐于寻常巷陌,门前三棵柳树也长得病病歪歪。
“臣恭贺殿下。”他虽这么说,面上却一丝欢喜也无,只有平静无波的释然。
分明他未至不惑,却好似已然把这一生走到了尽头。
念尘新登高位,少年意气,自不作多想,鞠躬双手奉上那个盒子,郑重其事地打开,朗声道:“先生传道之恩无以为报,今奉香数两,以表微意。”
孟先生那年初入仕,常被人赞有王佐之风,故而又被称作“小令君”,只是他为人清正、不善奉承,以致仕途平平,再后来一门心思只在教导念尘这件事上,于朝政并无建树,这个称号便再无人提及了。可念尘觉得自己如今得了监国之权,自然印证了孟先生的王佐之才,一心要替他正名,便装了这一盒荀令十里香,希望他往后留在自己身边施展抱负,再不必这般愁眉紧锁、自苦度日。
握兰含香,趋走丹墀,惊才殊俊,奏事明堂。
昔年踌躇满志的少年郎,马蹄踏花入梁京,回想自己寒窗之苦,为的不正是这样的场景?
孟先生望着盒中青黄润泽的香丸出了神,久之颤着身子低声笑起来。那笑声越来越响,他的头也越仰越高,最后他一个不稳仰面跌倒在地,念尘赶忙扔了香盒要去扶他,才惊觉他泪流满面,已昏死过去。
这盒香,也许来得太迟了。
孟先生疯后,念尘待书堂的各位翰林士人谦和有礼,却再没有正式拜任何一位为师。
第二年他封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