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肢百骸软绵绵的,提不起一丝力气,而被倒钩割伤的脚踝更是钻心似的疼痛。屋子里没有吃的,铜台上的红烛也早已变成冰冷冷的烛泪,所有摆设都已被她砸得粉碎,若不是陪嫁来的箱子还摆在屋角,根本看不出这曾是一间喜房。
她踉踉跄跄地扑到屋角,打开最上面的箱子,取出一个白色的小瓷瓶。这个小瓷瓶与送给云臻——成亲那夜,她才知他叫云臻——的那个瓶子是一对儿。
当初她磨制“止血生肌粉”,装了两瓶,一瓶送给了云臻,一瓶留着以备不时之需。她抽开瓶塞,将药粉洒在了脚踝伤口处。
一直站在门口的顾宣,看见她手中瓷瓶,似乎猛地变了脸色,一步步向她走来。
她握着瓷瓶,抬头恶狠狠地盯着他。
他指着瓷瓶,冷冷问:“这是什么?”
伤口越来越痛,纵然洒了“止血生肌粉”仍然不见好转,她撑着最后一分神智,傲然瞪着他:“我不会寻死,我要活着,活着让云臻知道你的恶行,知道你是如何偷梁换柱,李代桃僵的!”
顾宣踏前一步,喝问:“我问你,这是什么?!”
伤口还是越来越痛,这种疼痛仿佛岩熔般一寸寸地吞蚀着她的肌肤。她眼前一阵黑晕,但仍紧紧地握着瓷瓶:“这是我自己调配的药粉,难道……你也要抢走……”
话未说完,她直直地向前栽倒下去。
彻底晕过去之前,她依稀看到顾宣朝着自己扑过来。
不知昏迷了多久,她醒了过来。
或许是在水中耗费过巨,她仿佛大病了一场,刚苏醒时还是昏昏沉沉的,只知道有人在大力扼住自己的下巴,逼她张开嘴,咽下苦得想吐的药汁。到得后来,清醒的时候渐多,也慢慢能分辨出人影。
是顾宣。
可她不愿意让他察觉到自己已清醒,仍一径闭着眼睛。
再一次从昏沉中醒过来时,室内晦暗朦胧,外面应当是在下着雨。旁边屋子先传来顾宣的走动声,紧接着是“唦唦” 摊开纸墨奋笔疾书的声音。她不禁想这是怎样冷酷狠辣的一个人,她从未见过那样的一双眼睛,看着人时,仿佛千年玄冰,不带丝毫温度。
该如何才能让云臻知道真相呢……
黑暗中,她猛地坐了起来。
——不对。
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顾宣说骗娶她只是为了苏顾联姻,以获得苏理廷的支持,可让云臻娶了自己,一样是苏顾联姻啊。还有,整件事情若没有顾老太妃配合,自己绝不会被骗进顾家,云臻同样是顾氏子弟,且是嫡长一脉,为何顾老太妃要站在顾宣这边?
窗外传来水面被轻轻拍响的声音,她知道又有船只来了,便悄无声息地下了床,走到门后贴耳细听,只听到那个顾七走进来说道:“侯爷,小侯爷他……”顾宣“嘘”了一声,接着脚步声上了楼。
她听到“小侯爷”三个字,心“怦怦”直跳,一点点推开黑漆雕花木窗,赤着脚跳了出去,抱着柱子慢慢地往上爬。终于爬到二楼的窗外,听到屋内隐隐约约的声音。
顾宣似是在来回急走,怒意冲冲:“蠢货!蠢货!李惟成这么拉着他,他还上了当!老七,你说说,我有没有做错?”
顾七叹了口气:“小侯爷确实天真了些,对谁也不提防。”
“阿九说得对,他冲动鲁莽,毫无心机,将西路军交到他手中,弟兄们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姑奶奶也知云臻不成器,不想看着顾家毁于一旦,这才愿意帮我。只是我这心里,唉,实在是愧对大哥……”
顾七宽慰道:“侯爷也是为了大局着想,老侯爷在天之灵一定会原谅侯爷的。”
顾宣沉默片刻,道:“既已做了就做到底。咱们的时间不多了,必须尽快铲除老三和老六在军中的势力,然后在朝中让云臻不停地办错事、得罪人。”
“可圣上旨意已经发了,若小侯爷没有犯下什么实实在在的罪行,只怕……”
顾宣冷笑了一声,缓缓说道:“若朝中军中都无人支持他,再加上一个‘私通婶娘、秽乱人伦’的罪名呢?”
其华耳中一阵嗡鸣,攀着窗台的手险些滑开,好不容易才稳定住身形,隐约听得顾七也抽了口冷气:“原来侯爷是为了这个才……可侯爷,她若是告诉了小侯爷真相……”
顾宣冷笑道:“就是要她去告诉他,越早越好!否则再过一两年,他翅膀硬了,再与我作对,那麻烦可就大了。就怕她所图事大,隐忍不发。”
他将声音压低了一些,其华便只能断断续续地听到他在吩咐顾七:“……大哥留下的那个人和那笔钱……云臻十八岁时……若不提前找出来,始终是心腹大患……只有引他与我作对,才能将这人寻出来,你盯紧些……”
其华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溜回房间的,虽是盛夏,她仍抱着薄被不停发抖。黑暗中,只有她牙关颤栗相击的声音在清晰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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