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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白狐狸也是头一次来这陌生的地方,它不太适应。徐二愣子想着心事,渐渐迷瞪闭了眼,用薄被蒙头睡觉。
它叫了几声,见徐二愣子没有醒来,于是一个纵跃,从硬木床上跳到了地面上。紧接着,用前爪打开了门,露出一条小缝隙,它钻了出去。
动作一气呵成,一点也不拖泥带水。
“初小毕业的学生,你招他到铺子里有什么用,估计连打算盘都还没有练会。还要管吃住,给三角的工钱。明个,你和他说了,三角工钱免了,要不然,就搬出去。”
“不给钱让白住,管饭,哪有这好事。”
“好我的堂客哩,你小点声,惊醒了徐从可就不好了。我是看他可怜,上学困难,所以才发了善心,寻了个好差事予他,就当是做了善事。咱们生的头三胎儿子都没有挺过三岁的,做做善事,积一些德行……”
一片漆黑的夜幕中,后宅的主卧里传出钱太太掐着嗓子的责骂,以及钱掌柜高着嗓门的赔笑声。紧接着,主卧寂静了一会,传来男女刻意压低的剧烈喘息……。
堂客,指的是妻子。
灰白狐狸自知发生了什么,正欲离开。
只不过,下一刻它却偷偷听到了钱掌柜另一番说辞,声音压的很低,“这小子我打眼一看,就是个实诚人,他不是要去学堂上课吗,回来后也要晚习、做功课,找几个理由,说他耽误了事,就能扣了他的工钱。”
“这样……相当于赚了一个白的劳力。”
灰白狐狸迅疾转头,眼底闪过一丝怒火。
然而它很快便变得平静了起来。百多年的经历,让它阅尽世间沧桑。花衣铺钱掌柜的险恶心思,徐二愣子尚能预感到一些,更何况它呢。
它又走动了一会。
在整个河庙街的行当店铺中转悠。
它在酒庄内看到了李掌柜偷摸的藏着私房钱,待内掌柜临近的时候,神色慌张的掩饰;杂货铺的胖大女人吃了一碗用猪油炸的糖糕,没分给旁人;油坊内掌柜嫌恶的看了一眼自己的丈夫,转头涂抹了铅粉,抿着口脂;街尾处的一户人家半掩着门,几个衣冠楚楚的男人分时入了内……。
河口处的城隍庙破烂的轩窗向外投射着浅黄色的灯火光芒,隐能听到庙祝低声念着经文。
待迈步到了这里后,灰白狐狸不敢跃雷池了。
它只是一个住家仙,道行应是低微,可敌不过城隍爷。
秋夜度过,曦光渗进了轿厅小屋。
又一日的黎明到来,徐二愣子的生物钟作响,起的很早。按理说他不应该这么早起,毕竟在县城就睡,不用再走读了。但他一思及老夫子布置的任务,就觉心里火急火燎。这本讲义,他要赶在这一旬日内,尽可能的看完。
他与往日一般的习惯,到院子内的井轱辘打了一桶清水,准备洗漱。
“这井水不如村里的清冽,难喝的紧。”
“胡老爷,你尝尝。”
徐二愣子刚洗完脸,顺口用葫芦做的水瓢抿了一口井水。但他刚喝了一口,就呸呸的唾了出来,嫌井水污了他的嘴。
灰白狐狸叫了几声,解释了几句。
县城人多,人一多,这井水就不好喝了。至少没有家中的井水甘甜。
它再规训了一句。今后别喝井水这生水了,要喝就喝凉白开,防止染了疫病。学堂里的常识科也提及过,开水能杀菌。
人多?徐二愣子有些困惑不解。
县城里的人,不管贫的贱的,都比村里的乡人光鲜亮丽许多。正如山民种麻,乡人种棉,县城百姓的宽裕不是乡人能比较的,随便做点小生意,也好过地里刨食。
如此好的地方,怎的,井水却不如了呢。
他心里忽的生出了一个想法:县城有的东西,并不一定比村里的好。
“挺好!是个勤劳的,今后店铺的井水,就由你负责打了。”
后宅屋门嘎吱一声打开,钱太太走了出来,端着一个铜盆。昨日她挽着的高髻散了,胡乱的披在了肩上,有的发缕打了个卷,散乱极了。衣襟半扣未扣,遗漏些许春光。
一看就是还未曾梳洗的样子。
她倦目瞅了一眼徐二愣子,随意顺口说道。
紧接着。
她走到店铺门口,门口处有一小水渠,用来排水。
啪嗒!
铜盆的浅黄色水流准确的落入其中。
腥臊的气息涌入鼻尖。
是尿盆。
徐二愣子怔了一下,他匆忙应了几句话,就慌不迭地的拿了单肩书包就往门外跑去。等估摸着钱太太这个时间应回到了院子里后,他才歇了步。
“小小年纪不学好,偷看个什么。”
忽然,耳边传来油坊内掌柜的轻啐声。徐二愣子朝四周打量了一眼,这才恍然,此刻的他落脚在了油坊的旁侧,像极了窥探油坊内掌柜的登徒子。
长得白嫩的内掌柜,手里也端着一个铜盆。
铜盆倾泄,内里的液体也激溅在了水渠的青石板上。哗哗的水流汇聚一处,变作瀑浪,一股脑的从城隍庙边角的渠道口涌出,汇入县城的河渠。清澈的河流和污水,分不出二色,一样的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