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腿离她好远好远,她小跑着跟上去。
关玉山一直目送着她的身影消失在视野,最后转身上车,回程的路上他想起当年在庄园里遇见的那位‘工作人员’,也就是少年菲尔曼。
少年时期的菲尔曼面容青涩俊美,有种雌雄莫辨的味道,金蜜色卷发沐浴在西沉的落日里,与整个金红绚烂的油画世界融为一体。
“为什么您想购买这副油画?”他当时站在长而庄重的巴洛克风楼梯,接过工作人员的话茬问关玉山。
关玉山回答他,“我想把她送给未来家中的女主人。”
“很抱歉我不能答应,因为她也是兰格庄园的女主人。”菲尔曼冷冷道。
那时他们俩在心里想的,约莫都是同一位女主人,并且都曾经不约而同地为自己那无望的悲惨爱情搞过很长时间的封建迷信。
一个向上帝忏悔祷告,一个往道观寺庙焚香捐钱,他们都在向神祈求这辈子都别碰见情敌了——偏偏老天爷谁都不帮,或者说帮的太彻底,一股脑全奔着一心一意求财神的宁芙去了。
机场扶梯上,宁芙两步蹬上了和菲尔曼齐平的那节阶梯。
“威尔曼呢?”
“他头疼,在里面休息。”
“为什么头疼?”
“以前就有过的毛病。”
菲尔曼瞧见她眼中透出担忧,补充道,“没什么大事,休息一下就好了。”
威尔曼头疼跟宁芙有关系。
自打那天归还领带的时候就开始了,这一点,菲尔曼没有告诉宁芙。
从前威尔曼也有过头疼的情况,基本是因为工作太久没有休息,睡一觉或是服用止痛药就恢复了。可这一次,他既没有用脑过度,也吃过布洛芬,头疼的症状缓解过一阵子,不一会儿就又要开始,断断续续不见停止,去医院检查也查不出问题。
宁芙是在贵宾休息室里见到威尔曼的,神色颓靡,一手支颐,蹙着眉在闭目养神。听见进门的动静,他睁开眼睛,宁芙正朝他走来。
“你头疼?”她伸手往他光洁的额头上摸了摸。
威尔曼还有点发烧。
宁芙一脸沉思,“你不会是得甲流了吧?”
“检查过了,没有生病。”他无力道,把她拉到怀里时的力气都不是很大。
他本来就是白皮肤,这会儿显得更苍白,更没有气色,也说不清是不是心理作用,宁芙一靠近,威尔曼反而感觉头疼的症状得到了有效缓解。
她身上的淡淡香味于他而言是无声的慰藉,明明身处七月盛夏,他却仿佛嗅到了冰雪深处,幽幽弥漫在心尖的冷香。
“你用的是什么香水?”
“不是香水,是一种梅花香膏,它的名字是雪中春信。”
梅花。
对了,琼枝上星星点点的梅花,点缀在冬日的冰天雪地里,是雪色里唯一的花。
腊梅是一盏续昼的灯,红梅是一捧不熄的火,白梅是一片清傲的雪。
梅花携来早春的第一封信,花期只有短短三十天,香味那样奇异,甫一靠近,便沾染满身暗香。春天真正来临之时,白雪化开,梅花也一同凋谢,二者逝去在隆冬岁月里,寻不到任何时间存在过的痕迹,只留罗浮梦中相见。
上飞机后。
威尔曼的情况有些许好转,但困得不行,他昨晚就没休息好,上了飞机就往隔间去了。宁芙跟着进去,隔间里有床,私人飞机里的隔间就相当于客房。
“你真的不需要我再陪你待会儿吗?”宁芙帮忙盖上被子,满脸担忧地问威尔曼。
此刻的威尔曼,在她杞人忧天的大脑看来,就跟重症病患差不多。刚才在贵宾室里,她一直都陪他待着。
“不用。”威尔曼亲昵地摸了摸她的头发,“我睡一会就行,你去找菲尔曼吧。”
见他确实不想被打扰,宁芙答应下来,转身替他合上隔间的门,她一离开,梅香却残留在空气里。
威尔曼循着香气潜入梦境。
梦境里促使他头疼多年的潜意识第一次清晰起来——交叠缠绕的雪色与血色里,红的是梅,白的是雪,迷雾般扩散的画面里,逐渐呈现出婴宁的模样。
在他遗忘至今才回想起来的久远记忆里,他早早就问过她相同的问题。
‘你用的是什么香水?’
‘不是香水,是一种梅花香膏,它的名字叫雪中春信。传说是古代一位有名的诗人,花了七年的时间调制而成。’
菲尔曼说的没错,威尔曼不是遗忘了,他是连自己都骗过了。
当年威尔曼在苏富比拍卖行里看到那幅油画时,他的直觉就曾经告诉过他答案,那幅画所谓的佚名创作者,原本就是他和弟弟。
他的床前从来都没有花。
他的床前只有时间和她亲手制过的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