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这次——决定好了?”他问。
“是。”
“不会再变?”
“不会。”邵韵时犹自舒了一口气,眼中已是平静。
片刻,眼前人颔首:“好。”
少年身姿的男人踏月而出,有半柱香的时间,邵韵时便就这么定定瞧着那道背影。
没有人知道她在想什么,事实上,连她自己都不知道。
脑海中却是那从来寡淡的双眸,只是这一次,那眸中不再冷漠。
里头是她分辨不出的情绪,暗涌的,奔腾的,直到汹涌澎拜,却又在一瞬被强势抹平,重归于静寂,最后怅然退去,偃旗息鼓。
她不明白为什么刚刚那人的最后一眼,她会读出这般起伏。
竟是比前世那个生杀予夺的倪培卿,更叫她心慌。
直到院门外一闪,邵韵卓拢着袖子出现。
眼皮子一跳,她转眸去拿桌上的茶水。
“都冷半天了,还有,你个病人,喝什么茶?”邵韵卓先行把那杯茶饮尽倒扣在了案上,“你俩怎么回事?先是你,这把怎么轮到他失魂落魄了?你俩轮流颓废有瘾?”
邵韵时干咳了一声。
“行了别咳了,崇轩说他的药管用着呢,别拿病诓我走。”
“……”邵韵时心梗,“我累了,要休息。”
邵韵卓本来并不想放过她,可她身形实在单薄,叫他没好气地妥协:“你能做的,已经做得差不多了,剩下的,就不该你再插手了。不论是福教还是北狄,这些都不是你该操心的了,你好好待着,我已经与父皇商议过,等你这次病好,便就陪皇祖母一起去南山别苑修养一阵子。”
“这怎么行?!”邵韵时回过神来,“我不走。”
“你可以不走,但是皇祖母必须要去,”邵韵卓道,“不然,你打算让她老人家,眼见这京中乱景么?”
“……”
“此事怪我,如若我不是母后嫡出,也不必叫人觊觎。”邵韵卓突然又道,“如若从前我多为父皇分忧,多勤勉一分,也不会叫人如此筹谋。朝堂之上,已经暗自站队,韵时,父皇私心向我,百官却不是。我现在要动的是世家,哪怕他们当真有所苟且,可一根线上的蚂蚱,不会允许我轻易拨动。”
这些邵韵时都知道。
皇兄周游,虽也有父皇授意,可落在旁人眼中,却不过是醉心山水。
这一点,连她一开始都是这么认为的。
朝臣这些年亲眼看着几个皇兄的成长,几位皇兄在南书房时便与诸位名门公子交,多少都有情分在,唯独邵韵卓随性惯了,他们并没有把握。
而现在,邵韵卓还要动世家。
世家之所以为世家,即便不入朝,却也能靠着封荫得享尊荣。同样,大桓几代虽是有意用嫁公主等方式削弱世家权力,到了父皇这里,已经世家之后不为官,却也没有哪个世家与朝中人全无牵扯。
利益相关,总有取舍。
古有诸侯之乱,前朝亦有世家之祸。
父皇一辈子都在削弱世家,殊不知,此举早已经引起不满。
而邵韵卓现在要做的事情,有过之而无不及。
难怪,难怪前世里倪将军曾上奏提及立储,却在不久之后,被朝臣联手弹劾,以至父皇下旨,命倪家回兖南,不得面圣。
因为倪将军赞成的,是立嫡,也就是邵韵卓。
所以,他们要君臣离心,要他兖南永不插手。
一切好像都明晰起来,所以,前世里父皇母后连带着邵韵卓有那般结局,不仅仅是北狄的手笔,是泄恨。
世家恨他们。
所以,上一世的邵韵卓,也已经发现了端倪,或者,也曾经历了如今这段时间。
只是那个时候她太傻了,只是个后宫之中全无心思的小公主,什么都不知道。
一点点的忙都没有帮上。
难怪,光凭一个南宫家,又怎么会叫大桓到了那般田地。
到头来,这原来是一场联合的绞杀。
而参与其中的,如今一个淄州崔家,尚未露出水面的,又有哪些呢?
还有……
其他的皇兄呢?
他们不支持邵韵卓,却不能当着天下人的面直接弃了邵氏大桓。
至于结果,他们这些人,虽是最后给北狄做了嫁衣,没落到好处。
可这过程里,谁又知道每一位又做过什么。
走马灯一般脑海里闪过诸位皇兄的脸。
“你就别琢磨了。”脑瓜子上被崩了一下,邵韵时吃痛看上,就见邵韵卓觑下,“照顾好皇祖母,莫叫她听了风声。”
“皇祖母又不傻。”邵韵时还嘴。
“啧。”
邵韵时知时务地闭了嘴。
邵韵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