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雅芳的语气笃定,并不是在询问。
季然闻言,愣在原地。
她脑中思绪万千,其中最为突出的,是近日自己的刻意掩饰。她已经尽量装得“正常”了,可这好像又是一个笑话。
没听见她的回答,向雅芳转过身来,看见季然此刻僵硬的模样。
她瞬间意识到这个问题的唐突,便又开口,
“抱歉,我是不是不该问?”
季然深呼吸,尝试让自己保持平静。她问向雅芳:“怎么发现的?”
向雅芳顿了顿,道:“因为我是过来人。”
季然一怔。
“从你来面试的那一天我就知道了,你当时的状态,和我姐姐很像。”向雅芳笑起来,神色温柔,眼中却是浓浓的悲伤,
“我的姐姐,是死于自杀的。”
向雅芳是家里第二个孩子,一开始她不叫向雅芳,叫向希弟。
她出生在一个典型的重男轻女的农村家庭,女孩被放养,自生自灭,父母辈只想要儿子。
然而他们未能如愿,生下向雅芳后,多年未孕。只好从人贩子手里抱养了一个,这一来二去,便与人贩子有了往来。
后来收成不好,家徒四壁,两人一合计,起了卖女儿的心思。刚巧人贩子想娶妻,父母便与他商议,给八万彩礼,就嫁一个女儿过去。
人贩子同意了。
那年她才初三,姐姐高二。
向雅芳的姐姐被迫辍学。
她们那地方又偏又远,女孩儿多数都是读到高中就出去打工,学校对这种退学的行为,早就见怪不怪。
姐姐反抗无效,只好嫁了。
那时她没到能够登记的年纪,两人只过了礼,办简单仪式,再一起回男方的家。
向雅芳当时在准备中考,回家得知这个消息,难以接受。她跑回两人的房间,看见姐姐在看着喜服发呆,说是喜服,不过是一条裙子上缝了两块红布。
原本堆满了课本的桌子上面空无一物,她听见向雅芳进来的声音,早已空洞的目光有了活力。
她指了指特意上锁的衣柜,对向雅芳悄声道:
“我的书和笔记都锁在里面了,在衣服下面。我怕妈拿去卖掉,所以上了锁。”
向雅芳眼睛红了,她拿出自己偷偷藏的所有钱,问姐姐,要不要跑,今晚就跑,跑的越远越好。
姐姐只是摸着她的头,笑道,“可我走了,你怎么办?”
向雅芳怔住,垂眸不言。
姐姐看着她的模样,眼神变得温柔,“你以后一定要好好学习,考出去。别担心我,过日子而已,总有法子。况且我还念过书呢,我能行的。”
向雅芳泪流满面。
第二日,姐姐出嫁。
向雅芳是娘家妹妹,便一直在闺房陪着她。
她记得,姐姐在被那个油腻又猥琐的男人从房间里背出去时,回了头。
向雅芳永远忘不了她的神情,如此悲伤,如此无可奈何。
那天的姐姐,穿着新娘的衣服,清秀的眉眼却无法融入厚重的妆容。
氛围喜庆,旁人一直都在欢呼起哄。
可姐姐眼中的光,一点一点暗了下去。
姐姐看了房间一圈,最后的最后,她看向了那个上锁的衣柜。
老旧的柜体,已经生锈的长锁。看起来摇摇欲坠,却又将里面的东西和外界牢牢分开。
那柜中装着她的课本,和她再无法触及的未来。
停顿两秒,姐姐伸手理了理滑落的盖头,任人将她背向拥挤热闹的门口。
姐姐走了。
“后来我跟姐姐的接触变得很少,只记得她变得越来越不爱笑。”向雅芳垂头,缓缓说道,
“有一年春节,吃着饭,她忽然浑身僵硬,一动也不动,谁都不理。”
“当时我爸妈吓坏了,我打了120,拉去医院,医生说是‘抑郁症’的‘木僵状态’。”
“这时候我才知道姐姐得了抑郁症。”
“但是别人不管这些,他们说她是‘中邪’,说她当时被鬼上了身。大家开始找各种玄乎其玄的方法,试图将她的‘魂’召回来。”
“姐姐没有权利说不,只能照做。”
“而自从她确诊以来,大家诋毁她,辱骂她。好像无论她做什么,都会印上‘精神病‘的标签。
好事意味着她病好了,坏事意味着她病发了。
反正只要是她,就是有病,就是鬼上身,就是有罪要赎。”
“最后,那群畜生竟然连她治病的权利都被剥夺掉。
真的迷信到可怕,他们让她喝各种来历不明的汤药,去坟地里磕头,说祖宗在上,自己错了。”
“姐姐的精神状态越来越差,只有跟我见面时,才会有笑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