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苍茫,残阳铺水,燥郁的晚风摇曳着蓬勃的芦荻,半江瑟瑟半江红。
如斯长河落日的诗情画意,落在赵姝儿眼底,却是沸釜游鱼的煎熬。
河岸上渺无人迹,一只乌鸦远远飞过来,停在对岸一株老树的虬枝顶端。
赵姝儿蜷在船尾,手握金钗,透过柳荫漏下的点滴间隙,眼睁睁看着最后一抹如血残照即将被远方的群山吞噬,一颗心狂跳不止。
数日前,若是她没有无意中听到父王提及她的亲事,此时此刻,她应身处端王府,要么捣鼓着她的香料,要么躺在房里偷偷研习仵作之术,要么柳母妃携着她在湖边的海棠树下散步消食,要么因琴棋书画习得不像样被父王训诫,要么干脆倚着轩窗发呆,一遍又一遍回忆着上巳节那日的杏花吹满头······
总之,绝非当下这般瑟缩模样。
乌鸦凄厉一鸣,把黄昏撕裂出一个口子,拍着翅膀疾飞而去。
赵姝儿猛一抖,恨不得要胁下生双翼,随那乌鸦一并飞走方好。
大地渐渐失去了所有颜色,只余下黑暗,仿佛鲜血燃烧后的灰烬。
她暗暗祈祷柳荫足够浓密,能完全藏住这叶偏舟,好教那歹人发现不了。
一片死寂里,芦荻丛中陡地窜起几只水鸟。
水鸟嘎嘎叫着,胡乱鼓翅,激得河水与芦荻哗然大响。
赵姝儿人随小舟左右轻晃,心上下震得老高。
夜色浓稠如墨,完全掩饰了一切魑魅魍魉,亦掩饰了她衣衫上的斑斑血迹。
她徒劳地撑大双目,紧捏金钗的手直发抖。手心里,汗水混着血水。
半晌过去,水鸟已不知去向,本应平静下来的河面,“哗哗”的水声却愈来愈响亮。
几点渔火浮现在柳荫外,如墨海里的幽灵。
她刚一举起金钗,金钗却滑不溜秋,“咕咚”一声,跌入河中。
“哗哗”水声戛然而止,渔火渐次灭去,万籁阒寂。
幼时母妃去世后濒临过的绝望,再次袭上赵姝儿心头······
······
西洲,黄家村,同样笼罩在同一片墨夜里。偶尔传来的狗吠,也难以惊动已沉酣的梦乡,只越添几分更阑人静。
薛家玉铺是西洲城里的一家百年老店,位于城中一条寻常巷陌里。
黎慕白刚用过早膳,就被江豫拉到了薛家玉铺里。
玉匠薛老七捧出一块玉料,轻轻放下,摆给二人看。
玉料莹润透粉,水头十足,质地细腻,抚之触手生凉。
黎慕白摸了摸,边看边赞。
江豫笑着告诉她,这玉料上间杂的几点绯红,他将会设计成莲花的花心。
看完玉料后,江豫又与薛老七商量着如何把这块玉料雕琢成两朵玉莲。
她无心听取,一心系在前不久发生的虞洲路转运使许庄辉一家的灭门惨案上,遂掏出一截石黛,蹲在一旁涂涂画画。
此案发生在虞洲辖制的范围内,父亲严命她不许插手。是以,对于此案的信息,她知之甚少。
坊间传言,做下许家灭门惨案的凶手,其作案手法与虞洲早年间的一桩诅咒案十分相似。而那诅咒案,正是她破的第一宗案子。
那年,她与王赟因对案子的推断有分歧,还发生过争执。不过,案子最后的走向,证明了她的推断更为准确。
自此,王赟未再因案子一事与她争执过。
案子结束后,王赟陪她去踏马观花,陪她去击鞠嬉玩,甚至还带她去偷看陈年案卷。
“慕儿,你看这个婴孩丢失的案子——”王赟递给她一卷陈旧泛黄的纸张。
黎慕白刚接过,不虞那纸莫名自燃起来。
霎时,整个案卷化为灰烬,又烧上了她的手、她的袖、她的衣摆······
她想呼救,嘴却无法发出任何声音。眼见火势蔓延开去,她奋力挣扎着。
“阿暖!阿暖!”温热清润的气息,伴着若有若无的梨花香,低低吹来,如蝶翅扑闪,所过之处,她身上的火苗瞬间灭去。
黎慕白灵台闪过一丝清凉,双眸猛一睁,只觉重重黢黑沉沉压来,令她犹疑身在梦中。
片晌后,她才发觉,是赵曦澄在捂着她的嘴。
“院外有异常。”他的声音贴在她耳畔,几近微不可闻。
她一个激灵,神志骤然清明,手一动,抓住了静卧在身侧的剑。
赵曦澄这才拿开放在她面上的手。
她压下乱跳的心,提剑翻身起床。
这些日子,他们均穿着全套衣裳过夜。是以,倒省了不少麻烦。
赵曦澄一手握剑,一手牢牢攥住她,悄悄躲在窗边。
屋里屋外,均伸手不见五指,唯闻蟋蟀札札草间鸣。
两人以静制动,潜伏半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