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飞快地把桌上散乱的罗纹笺胡乱一卷,提起食盒,出了柠月轩。
一钩下弦月,孤清清地抹在乌漆漆的天畔,星子淡淡幽幽。
花木沉浸在郁郁夜色里,府内阒然,独闻虫鸣窃窃。
不梨居内,赵曦澄已换上了家常袍子,刚从内间转出,就见黎慕白携一个食盒进来了。
他双眉一蹙,忙快步走去接过她手中的食盒。又见她右胳膊与双手掌间的布条,无一丝血迹,心下方稍定。
“你的伤口,可还疼?”
“已好多了。”黎慕白在他的定定注视下,蓦地有些局促起来。
她侧开他的视线,打开食盒,低低道:“殿下,今日在宫中,您怕是未用过膳。这些是我回府前去甜安巷买的,您将就着吃一些吧。”
赵曦澄见食盒里果真有不少吃食,心里陡地漫上一股子酸胀,不由再次望住了她。
他以为她提着食盒又是装模作样,未料及此次是实打实送膳食来了。
见她右臂软绵绵垂着,他忙走过去,道:“你坐下,小心伤口,我自己来便是。”
说着,他把几样吃食端出,一一摆在雕漆花梨木平头案上。
吃食不多,大多是他素日常吃的。
其实,他命锦允去传膳,不过是想看她一眼。虽在宫中时,他已听太医说过,她的伤无大碍,可他总不放心,总想好好看她一眼,方安心。
今日午后,他与父皇等人一起候在紫宸殿外头时,日影每移一分,地上的箭影就添一分,他内心的惶恐亦随之涨一分。
日头那样大,他却遍体生寒,冷汗直流。
殿内的情形,他一览无余,面色如常,心中却早已是枞金伐鼓。
当采卉情绪失控六弟几要丧命时,父皇急命弓箭手放箭。
他亦如一支箭冲了进去。
幸好,箭只擦过她的手臂,射中了采卉。
“殿下,这是荔枝煎,用的是岭南今岁头一茬荔枝制成的,老贵了,快尝尝看。”
黎慕白把其中一个玫瑰紫釉瓷盏轻轻推至他面前,却见他只盯着瓷盏不动,方想起他不喜食酸,又忙道:“这个荔枝煎我今晚尝过了,甜而不腻,殿下不妨试试。”
赵曦澄收回神思,端起浅斟一口,确实甜润清香。
黎慕白坐到书案边,整理着散乱的罗纹笺。
烛光轻轻摇曳,一下一下晃过,如同火树银花的余光,模糊了她面上的沉静专注,令他不由忆起初次在花灯节上见到她的情形来。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那年,她约摸十四。她父亲黎光,时任西洲节度使,进京述职。
彼时,他借饮食之故,把府内人员又大换一遍。父皇得知后,照样严厉训诫他一番。
父皇呵斥时,一时说漏了嘴,道她也偷偷进了京,说待来年她进府后,他必须把府中管家之权交与她。
他本没打算去见一见她的,因为他记得昔年她随父进京,为她与他的赐婚大闹一场,弄得他几乎成了京城笑柄。
虽然,此事后来被压了下去。
而父皇得知后,并未加责于她,只令黎光好生教导女儿。
花灯节那日,他又被父皇大训一通。一向冷静自持的他,竟生了赌气之意,跑去灯市寻她。
他倒要看看,她是怎的入了父皇的眼;又究竟是何等的尖利泼辣,能让他成为京城笑柄。
玉壶光转,凤箫声动,众里寻她千百度,蓦然回首,却见她软软甜甜地笑着,一手持着一盏芙蓉花灯,一手紧挽她母亲的胳膊。
金光银线,错织如画,唯见她的眸子里,满绽焰火星辰。
世间的嘈杂,仿佛在这一瞬悉数退去,直至她从他身侧挤过,他方转过神来。
“咦,应是这样方可。”黎慕白一壁翻看,一壁举起自己手细看,眉锋浅浅耸起。
午夜的夏风,微微蕴凉,携着丝丝缕缕花香,清清淡淡,又绵绵长长。
犹记那天,他刚接手双钗案,奉父皇之命去了一趟刑部,后在宝积坊遇上刑部的严捕头在抓人,而她恰好被当成双钗案凶手捉住。
只远远一眼,他就觉察到那网子里的人应是她。
他命她伸出左手,她却故意伸出右手,左手则藏在衣袖里暗蹭。她以为他看不到,其实,正因她的此举,令他差不离确认了她的身份。
那一刻,他面上虽无波澜,但内心早已翻涌不止。
他曾派人秘密去西洲查过,她与她的家人,确实葬身火海之中了!
后来,在车厢里,他忍住肩上伤口引起的不适,拿起她的石黛,一是为掩饰她的真实身份,因为黎家火灾他并未查出任何线索;二是他想起昔年她闹得他成为笑柄一事来,心里不由生出一股子愤懑来,居然像个稚子一样,对着她的脸一通胡涂乱画。
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