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曦澄走过去,把窗户重又关上。
隔门开启,卫昌一袭华服,从帷幔中走了过来。
他身量中等,五官甚为端正,眼尾平直,看上去比庆阳要年轻不少,给人一种温和端方之感。
他走到庆阳下首,停住,目光全部倾注在庆阳身上,如同凝视一件稀世珍宝。
“庆阳,你真要信这些胡话?”语调温柔,带着一丝痛。
庆阳怒瞪着他,不语,眸底冷不可言。
“这么多年以来,我待你如何?”卫昌一面说,一面倒了一杯热茶放在庆阳手边的高几上。他眸底溢出心伤不已,又含上了缱绻柔情,一副似是受了极大委屈但又无怨无悔的模样。
庆阳有一霎那的失神,不由开口问道:
“我问你,你给我一句实话。我这几天在宫里喝的缓解头疾的汤药,里面是否加了米囊花之果?”
“米囊花之果有镇痛祛邪热之效,古今医书上均有记载。”卫昌迎着庆阳的目光,声音又缓又柔,“当年,为医好你的头疾,我遍览古今医书,寻到米囊花的药理后,还特意拿给你看过。后来的疗效也证明,米囊花之果对你的头疾颇著成效!”
“当年我确实看过。”庆阳一直绷着的脸似有些松弛。
“是药三分毒。”黎慕白觑着庆阳长公主脸上开始松动的神色,忙正言厉色,“驸马爷是不是忘了,医书上还载有——以米囊花之果入药,虽可镇痛祛邪热,但长期过量服用,会引发服用者乏力畏冷、身体枯瘦羸弱等症状。
“而且——”黎慕白加重语气,“倘若长期服用米囊花果实煎成的汤药,服用者会上瘾而不自知。若突然强行停止服用,则会出现疼痛、狂躁、幻听、妄想、自残等症状!”
庆阳的脸愈来愈白,眸子也愈来愈冰。她嘴角紧紧抿起,一把抄起手边的茶杯,狠狠朝卫昌击去。
卫昌头发衣服均被热茶泼湿,额角被茶盏砸中,立时红肿一片。他浑不在意自己当下的狼狈模样,拿起另一只茶杯,重又倒了一杯热茶放在庆阳手边。
“庆阳,如果这样做能让你舒畅些,你可以继续,我心甘情愿。”
庆阳怒焰正炽,抓起茶杯又欲砸去。
“姑姑,您喝茶。”赵曦澄走到卫昌前面,挡住卫昌的身子,呈上一盏新沏的茶。
庆阳刚扬起的手生生停在半空。片晌后,她放下手中满是热茶的瓷盏,接过赵曦澄手中的茶,小口小口抿起来,换成一副气定神闲模样。
一柱香后,她搁下茶盏。
多年的养尊处优,并未让她迷失明辨之力。长久的皇室浸淫,早已让她养成收放自如。
她本就是鲜明的女子,此际却暗沉沉的,如无星无月的夜,连华服上的镂金丝钮牡丹花纹,一下都隐去了原色。
“白黎!”庆阳冷喝道。
“奴婢在!”黎慕白一凜,上前一步回道。
“你说说看,那琴伎与我公主府有何干连?”
“是!”黎慕白微躬身道,“琴霜,锦屏街余音阁头牌伎人,因技艺上乘,在京城琴艺赛事中连连拔得头筹,一举被封为琴绝。”
“琴绝?此伎人的确名不虚传,称得上琴绝名号。寿筵那天,我被她的琴声触动良久,至今余音犹存。”庆阳的目光扫过卫昌,带着深长的意味,“枉费驸马的一番良苦用心了!”
“她的琴声,最是能触动人心底。”黎慕白接过话头,阻止了卫昌的开口。“虽是同样的曲谱,经她之手,却似能生出百味一般,可勾起不同听曲者最隐秘之情。”
“只是——”黎慕白放慢语速道,“长公主寿筵上的琴霜,却非琴霜本人!”
她的声音本就清清泠泠的,此刻更是如同寒夜里突然而至的淅雨一般,不偏不倚落向每个闻者耳畔,激得人心神一凛。
庆阳眯起眸子,若有所思。
赵曦澄见黎慕白目光灼人,如一弯皓光,似要照亮殿内的角角落落,令那些藏在暗处的魑魅魍魉原形毕露。他默默走到一旁坐下,倒了一盏茶呷了几口。
“笑话!”卫昌冷笑道,“区区琴伎,一个贱籍女子,还值得有人去冒充不成?”。
“如果,那人是为了寿筵上的某人而刻意为之呢?”黎慕白冷然道,“她之所以要冒充琴霜,是为与故人重逢!”
“故人?”庆阳轻吹茶水,“我堂堂公主府居然有一个贱籍女子的故人!”
“俗话说天子门下尚有贫亲,长公主府上有一个琴伎的故人,也不算意外。”黎慕白拿出赵曦澄之前画好的案发现场画,手握赤玉彤管,指着画中上巳节城郊小树林里被缢死的女尸道:
“此女子,才是真正在长公主寿筵上演奏之人!”
她的话,如一枚炸雷,在偌大的偏殿里激起阵阵声波。
“一派胡言!你一个王府奴婢,何故要攀咬我公主府?”卫昌愠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