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上铺着青石石板。
堂堂坞城城主、雪坞主人的院落,一半七零八碎地放着各种刀、枪、箭、戟,另一半放了一张石桌,旁边种了一棵孤零零的小树,细细的枝干上挂了个不足成人臂长的秋千,被晚风吹得轻轻摇晃。
乌和在院中慢慢踱着步,忽然开口:“小皇帝年岁渐长,幽州、允州、析州、漾城等十三地此前联名上书,要求摄政王还政于天。”
今夜星辰极为稀疏,月亮被乌云层层遮盖。
乌和走到那棵小树旁边,抬手拂了一下秋千,脸上透露出些许怀念。
“据我所知,只有兴州和英城明确表示此事不妥,天子尚且年幼——尽管他去年已经成亲了。”
郑羽成走在暗处,脸上看不清是什么神色,低声道:“大人待那位如亲生一般……”
“场面话就不必说了。”
乌和脚步停了下来,转身打断了郑羽成的话,道:“只是看在坞城是你长大的地方,羽成,若你想回来,错云旁边还留着你的院子。”
乌和神色淡淡,一抬手:“去吧,帮我把错云叫来。”
郑羽成拱了拱手,一言不发地下去了。
云麓山中。
纪鸿和乌逢花从冷冰冰的山洞被“请”到了一座大帐中,大帐中燃着火盆,身下的坚硬石板也换成了层层叠叠的野兽皮毛——如果忽视周围冰冷的弩箭寒光,这环境可真是高了不知几个档次。
“这位少侠……”乌逢花试探着开口。
“我叫附离。”那绿眼睛笑眯眯地补充,手中把玩着乌逢花仅剩的一支紫尤金矢。
“附离少侠,”纪鸿从善如流,“我们二人初出茅庐,年少不懂事,太过惊慌才误伤了您手下的人,所需伤药我们一并负责。”
附离眼皮都没抬,懒洋洋道:“你们觉得我会缺这点伤药?何况……老头子的人。”
“死就死了。”
乌逢花觑着附离动作,开口道:“家中长辈在坞城做些小买卖,略有资产。若是阁下喜爱弓箭,家中行商时曾为我寻了一匣紫尤金箭,若是有别的需求,阁下也可以尽管提。”
“是吗?”附离似笑非笑。
“当然,”乌逢花语气坚定,“凡我们力所能及的,定当不遗余力。”
这时,一个穿甲的男人走进帐来,用夷族语与附离交代了什么,其间还时不时看向乌逢花和纪鸿,两人心里俱是一沉。
附离将那人送走,回身神色已经变得淡漠。
他歪着头打量乌逢花,一双苍色的眼眸中没了笑意,越发显得像没有感情的野狼。
“说谎可不是好习惯。”
那绿眼睛的男人慢条斯理地说着,话音未落,一道冰冷寒光擦着乌逢花的脸颊钉入了她身后的墙壁,箭尾丝毫不颤。
“所以我最讨厌汉人,越漂亮的汉人,越会说谎。”
“来人,把他们绑起来,立刻拔营。”
狼牙山下,巨大的夷族王帐被重重拱卫在部族中心,牛羊美酒如水一般朝着帐中流去。
已近深夜,坐在主位上的老嵇利汗胡子花白了大半,依旧精神矍铄,手里还搂着一个穿红裙的美人。
他的两个儿子分坐在两侧,被自己父亲拼酒拼得眼都花了,举碗的手哆哆嗦嗦。
王帐中心处没有帐顶,木柴被堆成小塔的形状,烈火在其上熊熊燃烧。数十个衣饰精美的美丽女子围在篝火旁,赤着脚踏在西域行商送来的羊毛地毯上,随着胡琴和皮鼓的乐点旋转舞蹈。
“汗王果真不老,英勇不减当年!”
各部族的首领们争先恐后地恭维着,寒冬将至,他们只有依附在最强大的王族身边才能生存下去。
“都说高山上的狼王生不出火堆旁的狗崽,两位王子却及不上汗王当年半分!”
歌舞嘈杂间,一道嘶哑的声音仿佛穿过噪声落入众人耳中。
大王子腾地站了起来,一张脸不知道是喝酒喝的还是气的,涨得通红。他指着那声音传出的地方,大着舌头怒吼:“他……他妈的,说什么呢你!”
大王子怒发冲冠,摇摇晃晃举起酒碗,砰地一声摔了过去:“……老不死的东西!”
“行了!”
老汗王一巴掌将大王子从案前扇到了美人堆里,舞娘们尖叫着四散逃开,大王子像条狗一样趴在地上抽搐两下,张口吐出一大堆混合着酒水、吃食和胆汁的呕吐物。
有人眼尖地发现里面夹杂着不少血丝,却无一人敢多看大王子一眼。
小王子战战兢兢地开口:“父王,大、大哥他醉得不轻……”
还没说完,老汗王阴鸷的眼神便扫了过来,小王子立即噤声,两股战战,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老汗王顿时不想再多看这玩意儿一眼,沉声道:“去,看看附离事情办完了没有,叫他早点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