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墨成和宋昀,一喜一忧。
谢乾灵身上有一种历经岁月沉淀的稳重,“一喜一忧”出口时神情没一点变化,好像喜和忧在他心里中和了。
我当即作了选择,“殿下先讲忧吧。”
“郡主出发那日清早,宋参军当街遇刺。郡主派回去的人起了些作用,州衙的人及时赶到,但救下人之后,也只是多争取了些交代后事的时间,宋参军于四五个时辰后身亡。”
“身亡”二字敲在我的心坎。
沉默片刻,我又问:“喜呢。”
“那宋昀有几分本事,未等镇南侯去救,自己就脱身了,现下已去往成都。”
我心里五味杂陈,最终化作一句:“我知道了。”
“郡主在养病,本不该说这些。只是瞧郡主心中牵挂,想来对养病无益,所以本王全部据实以告了。”
“据实已告才好,多谢了。”
“郡主觉得,这一喜一忧,是喜大于忧,还是忧大于喜?”
他说这话时,我心里正盘算着如何客气地把他赶走,然后自己好好哭一场。
“若是忧大于喜,那便是本王这个传信人的罪过了。”谢乾灵的声音还没停,“宋参军之死,是有人为非作歹。郡主派去的人晚了一步,却也不必自责。”
自责?什么乱七八糟的?
我忽地一个激灵,注视着他那不起波澜的面庞,心里越发觉得看不透。
“殿下是想试探,我为何会知道宋大人有危险么?”
他的眼神复杂了起来。
片刻的沉吟后,他轻轻一笑,“这就被郡主发现了。”
我不解,“何不直接问啊。”
“郡主的嘴有多严,本王领教过。”谢乾灵顿了顿,“现在,郡主的心思有多细腻,本王也领教了。”
自病倒以来,我一直觉得脑袋里好像放了块沉甸甸的砖头,叫人晕得昏天黑地。可是这一刻,再怎么昏天黑地,我也不敢不清醒了。这人着实可怕啊……从我口中出来的每句话,都会被他拆解,回味,然后加工成线索。
“这一喜一忧,原本是我大邺之喜,也是我大邺之忧,和郡主不甚相干。可这喜却让郡主为之而喜,忧也让郡主为之而忧,郡主与我大邺真是同仇敌忾啊。”
“……”
“宋昀脱身之喜,倒确实可以同仇敌忾,毕竟事涉两邦和平,也关乎郡主自己的安危。”他顿了顿,“可是郡主为那位参军大人而忧,用寻常的惋惜来解释怕是不通。出城那天,郡主为他的安危,竟把身边的人都遣回去了,一个也没留。”
“……”
“郡主一个剑南人,如何知道宋参军会遇刺?难不成也和瘟疫一样,是剑南人在幕后主使?”
“……”
“说起来,宋参军遇刺那日,官兵还抓了个活口。嘴已经撬开了,往后查了四层,总算查到了幕后之人。”
他灼灼的目光落在我身上。
“郡主也知道是谁吧。”
“……”
“孟韬孟子俞。”
“……”
“他还有个合谋之人,阆州刺史,章全章存思。”
章刺史和孟韬合谋?
震惊之际,谢乾灵下一句话紧接着来了。
“看来是孟韬所为啊。”
“殿下刚才不是还说……”
谢乾灵挑眉一笑,“本王猜的。”
“刚刚是在试探我啊。”
我也总算意识到了他的狡诈。看来不说话还不够,还得面无表情。
我闷闷地垂下头去,盯着视线正前方的几案。案上已经摆好了晚膳,今天有绿豆粥吃。要是谢乾灵不试探这个试探那个,我现在已经吃上了。
“不知有没有人告诉过郡主,郡主怀揣心事时,总是面有疑虑之色。”
我心怀疑惑地啊了一声。
“是了,就是现在这种。”
仔细想了一下,我觉得他说得对。我遇事总要思虑再三。也许我可以把心事藏在心底,可是“我有心事”这件事,却清清楚楚写在脸上。
“郡主是在纠结要不要告诉本王么。”
“……”
“郡主自外邦来,身涉我朝内政,寻常人的反应都是尽快把事情丢出去,以免越陷越深。郡主不愿,莫非是本王与此事有勾连。”
“……”
谢乾灵冷哼一声,“郡主不知该怎么说的时候,就是靠不说话来应对的么。”
“殿下不是还会察言观色么?”
“郡主不是也找到应对之方了么?郡主没有言也没有色,叫本王察什么观什么。”
“哦,那殿下换个招吧。”
“郡主似乎对本王颇有防备。”
“那其实我对每个人都颇有防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