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倒越听越糊涂了。
童养媳?
将军夫人?
等再回过神来时,已然伫立在自家门前了。
稍显陈旧的木门微敞,门上一左一右分别贴着神荼和郁垒。
一位手执金色战戟,威严神武;另一位身着一袭黑衣战袍,神情闲适自得。
周甘棠自小失怙,一辈子没出过白乌村的周父就给娘俩儿留下了这么一个还算不错的庇护之所——
小院子是用石材一点一点搭起来的,院中稳稳当当的立着两栋穿斗式木结构的吊脚楼。
不大不小,一人一间,在周甘棠看来,住着她和阿娘两个人将将好。
院子东侧升起一股袅袅炊烟,一皓齿内鲜的中年妇人在放满了各类食材、辅料的灶台前忙得不可开交。
她有着一身健康的小麦肤色,朱樱色的粗布头绳随着一头乌黑的秀发辫进□□花辫里,尾部的头绳又将长长的辫子整齐的挽起盘于脑后。
就在这时,小院的木门“嘎吱”一声被推开,只见一上身穿黄白交领棉布衣,下身着深苍黄色棉麻裤的龆龀女娃走了进来。
小女娃一眼便看到了左手端着一个白釉唇口碗,右手拿着一对木箸,正站在草棚下打鸡蛋的妇人。
她撒丫子的冲了过去,一把抱住妇人的大腿跟,使劲撒起娇来,“阿娘,阿娘,棠儿好想阿娘,棠儿不想去学塾了,棠儿只想呆在家里,只想呆在家里陪着阿娘。”
为了显得真实,说话途中周甘棠还使劲挤出了几滴眼泪。
想阿娘是真,不想去学堂是真。
三个月都见不到致哥哥的难过也是真!
只是最后这个原因不能明说罢了。
赵氏没做甚准备怀里就撞进了一头“小牛”,害得她碗中的蛋液都差点洒了,她这暴脾气一下子就上来了,正准备怪上几句,一低头便看到一个扎着歪歪扭扭花顶髻的头顶在自己怀里左右来回蹭。
一瞬间就消了气,又是心疼又是好笑,“好了好了,上月阿娘不是才去看的你。如今这村里的娃娃,只要和你一般年纪的还有哪个是没去尹三元那儿上课的?你想像你阿爹那样到死都是个大字不识的粗人啊?”
尹三元是村里农户尹大米家的姑娘,原名尹小麦,小小年纪便在大蒙二十四年的院试中众望所归的拿下了院案首。
从她参加南考后这一路上县案首、府案首、院案首,都被她轻轻松松拿了个遍,自此之后便有了“小三元”的称号。
自白乌村建村以来这还是出的第一个秀才,大伙们都高兴坏了,也不知是谁起得头,“小三元”叫着叫着最后变成了尹三元。
相比于尹小麦这个名字,她本人似乎还更乐意大家唤她尹三元,这个名字也就叫到了今日。
尹三元在成为秀才后不知出何缘故,没有再继续走南考之路了,而是用自己多年抄书、卖书以及尹大米留给她做嫁妆的钱,与在南考时认识的另一名秀才合伙,在南涧城里赁了一所四合五天井的房子开学塾。
她不仅同意让周甘棠在学塾里寄宿,还允许那些和周甘棠家中情况相似或家距学塾远的学子们都可以申请寄宿,只需每月付一点伙食费和住宿费即可。
三个月前她这学塾刚开业,作为白乌村的门面,也为着这免费的学费,乡亲们自是要大力帮衬一下的。
因此尹三元的学生中有大半都是白乌村的适龄孩童,周甘棠也有幸成为了她的第一批学生。
当然了,由于她所推出的寄宿制度实在太过新颖,愿意让自家孩子寄宿的除了周家以外只有另外一家——
那便是入学年龄没到,可撒泼打滚,非要跟着周甘棠去上学的杨自信家。
相比于对尹三元的感谢,赵氏还尤为感谢杨自信一家人。
她平日里在南涧城里的一所大户人家中做厨娘,虽无需住家,但时间不固定,时常是要早出晚归的。
好在有杨家这一家子的热心良善之辈,一到饭点只要瞧着她还没回来,就唤杨自信领着周甘棠去家里吃饭。
这家人的善举赵氏都看在眼里,她也偷偷给他们塞过银子,可都被退了回来,她便只好每回回来时都给杨自信带大户人家的老太太赏给她的名贵糕点;再忙里偷闲的去梅溪里捉些石头鱼,晒成小鱼干装罐后除了给自己小囡留一些,剩下的全送过去给杨氏夫妇。
“对了,阿娘又晒了许多小鱼干,这回够你吃上好几个月的了。”
一想到在家呆不了几天便又要回学堂,周甘棠这脑瓜子就嗡嗡的疼,对小鱼干的垂涎便也没那么深了。
“阿嚏——”
不知是闻到了什么,她打了一个极其悠长的喷嚏,一道晶莹剔透的“水滴”从鼻孔里淌了出来,赵氏忙伸手从围裙兜里扯了块干净的面帛给小囡擦了擦。
心疼归心疼,赵氏也知自己亏欠了周甘棠很多,但,书是一定要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