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地,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被揭穿秘密,她明明很害怕,怕得直发抖,可是她听闻“罪”这个字眼,虽然牙齿打颤,态度却不作退让:“如果……如果将军是想治我谎报年龄之罪,那我、我认了便是,大不了挨一顿军棍!可是我、我谎报性别有何罪?!”
李淮山不可思议地看向她。
少女咬着嘴唇强迫自己冷静,又问了一遍:“敢问将军,我谎报性别,又有何罪?就因为我是女子吗?可是,昭爔上将军、林旌旗副帅也都是女子,既然她们可以从军,那我觉得我也可以……”
“你跟她们能比得了吗?简直胡闹!”李淮山疲惫地挥挥手,“算了,大战在即,我也没工夫追究这等事。天亮你就赶紧回家去!战场哪是你一个小丫头能待的地方!”
“战场就不应该存在!”
少女狠狠地擦掉眼泪,表情已然视死如归:“将军容禀,有些话您就算是要打死我我也想说!”
李淮山愣了愣,面前这丫头倔强的性子,倒是和自己那有些任性的小孙女有点像。他抬头看了一眼,房间的门是关着的,就算她说了什么惊世骇俗之语也不会被外面听到。
“好吧,你说说看。”他倒真有点好奇了,究竟什么话能让一个小丫头不惜冒死进言?
少女得到允准,却欲语泪先流:“不光是我,您以为其他人就想来打仗呀?我没撒谎,我爹走路都瘸腿,就是没法再打仗了。可根据王诏,我家还是要出一个人。我爹去了必死无疑,我去了兴许还能活着回来。如果我不去,难道让我娘去吗?还是让我那九岁的弟弟和六岁的妹妹去?如果谁都不去,那就是抗旨不遵,我们全家都要被缉拿问斩!这算哪门子王诏?又算哪门子道理?!”
话已至此,她大概觉得自己已经犯了大不敬之罪,反正横竖都是一死,便更加无所畏惧:“您知道吗?十里八乡,像我家这样情况的不在少数,乡亲们从来没想过竟然有一天会被征兵的军爷逼到这个份儿上。有人被抓走,有人连夜逃跑,还有人硬生生砸断了自己的右手!可您能说他们是贪生怕死吗?他们可都是曾经上过战场的人呀!”
“一封王诏,搞得无数人家破人亡,还保家卫国呢……”少女的语气委屈,“若不是昭爔上将军和赫月王,不知有多少人要在这个冬天饿死。我们老百姓只是想活着有错吗!一共就这么多的土地,整日里被争来抢去的,我们连一天安生日子都没有!”
“从出生开始,就闻到了硝烟的味道,直到死去,还听得到攻城的声音……战争永远看不到尽头!既然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大家都是大周的子民,生活在哪个国有差吗?!我们才不在乎这个呢!只希望能有一个对百姓好的君主,生活在没有战争的世道就足够了!”
李淮山竟被她说得一时语塞。恍惚间,他突然意识到,他们这些上位者,是不是真的已经与百姓脱离得太久了?李家作为世家大族,自己又身为将军,看到的只是君王想得到的一座座城池、一块块土地。
他需要战功来维持家族在朝中的地位,他也能带领麾下将士去获得战功,久而久之,战争已经成为了他用来获取一切的手段。可他似乎很久都没想过,战功之所以是荣誉,那是因为世间存在着战争,而战争对于百姓来说,又意味着什么……
什么荣誉,什么抚恤,都比不过亲人平平安安地活着。
是百姓构建了国家,可百姓也是最容易被忽略的。毕竟在战略地图上,是看不到“人”的存在的!
今日今时,他从一个小姑娘身上看到了天下百姓的血泪,他们呐喊着和平的声音终于传达到了上位者的耳中!
“……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啊。就算是在朝堂上,也很久都没有这样敢说的人出现了。”李淮山感慨道。是啊……是啊,不过是诸侯王们在争夺谁能成为下一个周天子,却让战乱整整持续了五百年!他们想得到天下又是为了什么啊?
若大王是先王那样的贤君也就罢了,可他连本国的子民都不去保护,反而是赫月国出手救济;他只顾大肆征集兵员,竟将十三岁的小姑娘都逼上了战场!
这都是何等的荒唐啊!若让大王统一了中原,百姓们可还能有活路吗?!
少女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将军,我——”
“你莫说了。”李淮山怜爱地拍了拍她的头顶,“孩子,你是好样的。把发髻梳好,戴上头盔,别让别人看出你的身份。”
“啊?您、您……不怪我吗?”
“好孩子……是曜阳对不住你才是啊!”李淮山打开房门走了出去,只留下这一句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