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不得准备了一桌如此丰盛的晚餐。
又怪不得专门为他熬了参汤,还要带他去看花街最美的一座楼。
原来如此啊。
平日相处里的那些欢笑与点滴,原来都是虚幻如同泡沫一般。
两年的时间里,他本已将他们当做真正的家人,可在他们眼中,他却不过只是一件谋取利益的工具而已。
真是可笑至极。
一阵刺骨的寒意缓缓地在他心中蔓延开来。
“方才我与公公所讲,我想你应该都听见了吧。我辛苦养你这么久,难道不该好好报答一下么?你可别埋怨我,也别想着怎么溜出去。就算你能逃得出这柴房,也断然逃不出这扶翠苑!自己想想吧,想清楚了便敲敲这柴房门,否则,你在这里,可就只能等死了。”
门外合欢姑姑的声音再次响起,他能听见,却冷冷一笑,并没有回答。
无处可逃又怎样呢?难道因为饥饿难耐,便要低头求饶,屈服于这不公的命运吗?
那还真是看轻他了。
于是,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他除了静坐,沉思,便是拾起地上的树枝,一笔一画地于墙上,写下他曾经读过的那些诗文。
实在撑不住的时候,便用舌头舔一舔渗入房中的雨水,润湿嘴角。
然后,不断地晕倒,又再次醒来,继续去静坐,沉思,书写诗文。
在无尽的重复与绝望中,他早已记不清,自己是如何在那空荡荡的柴房中坚持过来的。
直到有一天,柴房的门被忽地打开,门外有一群人似乎正在说些什么。
“公公您瞧,就是这个孩子。这一月多以来,从没听他哭过喊过,安安静静的,连拍门乞食的声音都没有。”
“这孩子可真不一般呢。旁人皆是不出七日便乖乖就范,可他却足足撑了一月有余。果然是貌如柔水,性似烈火啊。把他带出来吧,像他这样的,那些人可最是欢喜了。”
迷迷糊糊中,耳边远远地传来一阵端腔拿调,拖沓冗长的声音。
那声音奇奇怪怪,如女人那般尖尖细细,却又不如女人那般柔媚婉转。
他虚弱地躺在地上,努力地想要看清说话之人,却怎么也睁不开眼睛,只能任人将他的手脚绑住,然后如同对待牲畜般地一把拎了起来。
回忆到这里,鬼兰忽地感到心口有些疼痛,便伸出手来,轻轻地捂了上去。
“阿兰,你还好吧?”
丹若关切的话语,将他从回忆中彻底拉回到了现实。
“无妨。”
鬼兰一边说着,一边将手放了下来,然后慢慢地转身看向丹若。
“那…阿兰是为何而来?”
丹若小心翼翼地轻声询问着。
“不过是自己跑来的罢了。阿兰生来贫贱,那些年的苦日子,实在是受够了。”
鬼兰依旧如平日里一样,语气淡然,面不改色,可丹若却从他的眼中,读到了一丝转瞬即逝的悲伤。
丹若当然知道这是谎言,但她却只是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并没有当场拆穿。
或许鬼兰是真的不愿意再次回忆过去,又或许还没到能向他人诉说的时候。
无论如何,既然他不想说,那便一定有他自己的道理。
“我明白了,阿兰。”
丹若有些心疼地看向鬼兰,不知不觉,眼眶已有些微微泛红。
“抱歉丹若,今日说得又有些多了。”
看着丹若那含着泪光的双眼,鬼兰忽地低下头来,目光躲闪,游移,似乎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
“噢,对了,万馥阁那边还有些事情,阿兰就先过去了。”
还没等丹若回答,鬼兰便轻轻一转身,朝着扶翠苑大门处快速走了过去。
丹若静静地站在原地,看着鬼兰那一抹洁白飘逸的背影,感到有些说不出的难受。
而匆匆离开的鬼兰,表面上平静如水,但心里却有如乱麻一般。
他不懂一向游刃有余的自己,为何在此刻却如此方寸大乱?
那些黑暗的过往深深埋于心底便好了,可为何在面对丹若时,竟有一丝想要把内心的一切,全都倾诉而出的冲动?
这种冲动,甚至比回忆过去的痛苦感,更令他感觉到惶惶不安。
早已习惯了独来独往的他,害怕的并不是永远孤寂,而是再一次遇见想要依赖的人,那种激动,渴望,却又担忧,恐惧的复杂心情。
他一边走着,一边思忖着,不觉一行清泪已从他的脸颊缓缓滑落。
夕阳的余晖温柔地于天空中洒下,给整个万馥阁罩上了一层如薄纱般暖暖的金黄色。
房檐上那些明艳的灯笼与红绸们,也于徐徐的微风中,姿态蹁跹地飘扬着。
鬼兰抬头欣赏着眼前的景致,不禁深深感叹,这个自己恨了那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