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明和元年(1764年),这一年朝局更替,同年日本很多地区发生了严重的旱灾,就连江户周边也受到了波及。
江户城内依旧是一片欣欣向荣、歌舞升平的景象,而城外却是饿殍遍地,哀鸿遍野。一座城墙,将天堂与地狱分割开来。
过去的这几百年中,我见过饥荒时,被饥饿逼到绝处的人,他们形如野兽一般残杀同类、互相啃食,为了活下去,会吃掉身边一切能够饱腹的东西。
灾祸让人间变成了炼狱,更多的人开始向往传说中的极乐世界。
这一年我十七岁,我的身体变得更加虚弱,病痛让我的行动十分不便,加上时常咳血,身边的人认为我这是痨病,避我如猛虎,连父母也不愿再来看望我,我只能终日恹恹的呆在自己的院子里。
这段时间,童磨不知道在忙些什么,早出晚归,经常见不到他的人影。
我听院里的仆从说,他在附近买了一块地,正在大兴土木修建寺庙,准备重振万世极乐教,以庇护更多受苦受难的人们,帮助他们前往极乐世界。
这小神棍比他父母还会忽悠人,鬼知道他是怎么搞到这一大笔钱的。我猜竹原家的贡献一定不少,我那脑袋不太灵光的母亲对他可是言听计从。
这天阳光明媚,我坐在廊边看着晴子在庭院里教导一群新来的小侍女。
这群侍女都是从附近的镇子或是村庄里买来的。旱灾、饥荒、瘟疫让不少乡镇、村庄几乎十室九空,就算曾经还算殷实的家庭也开始卖儿卖女,以求得钱粮度日。
这些女孩子年龄都不大,小的八九岁,大的也不过十五六,她们大多数面黄肌瘦,不过眼神还算清澈。
然而我注意到其中一个尤其瘦小的小女孩与别人有些不同。
晴子在训话时所有人都聚精会神的听着,唯有她总是眼神涣散的目视前方,眼中毫无生气。
“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几岁了?”
我把人叫到跟前问话。
这小女孩跪坐在地上,低着头怯怯的回着我的话:“直子,今年十五岁了。”
“嗯,”我点点头,“你家中有什么亲人吗?”
她摇摇头,“没有了,都死绝了,连尸骨都找不到了……”
说到后面,她声音越来越低,忍不住哽咽起来。
我叫人给她拿了一盒饴糖,正交代晴子把她带去库房选一匹喜欢的布料,做两套新衣服。
“姐姐,你看我给你带了什么!”
我抬起头看到童磨手里拎着一个鸟笼风风火火的从院子里跑进来。
他十分迫切的想给我展示笼子里那只黄白相间的鹦鹉,却被一股外力绊住了脚。
跪在屋子中央的直子不知何时起身,猛然抱住童磨的裤脚,死死将他拽住。
童磨估计也没想到会有这么不懂规矩的下人,我看他试着挣扎了几下,奈何对方抱的实在太紧。
“您一定就是那位神明大人,我听人说起过,您会为受苦受难的人们指引去往极乐的方向。”
原先看着十分怯懦的直子此时泪流满面的拽着童磨的裤脚不肯松手,她的眼中浮现出一丝热烈的期盼,“求求您,为我指引方向吧。”
场面一度十分混乱,我赶紧让晴子叫人来把她带去外间安抚。被人拉到外间的直子依旧不住的哭喊着,请求神明为她指引方向。
童磨将鸟笼放到我面前的案桌上,朝我温柔的笑道:“姐姐我出去看看。”
说着转身朝外间走去。
不一会儿,外面的哭泣声终于停了下来,他笑眯眯的走了进来,在我身边盘腿坐下,开始逗弄着笼子里的鹦鹉。
“呐,我听人说鹦鹉是会学舌的鸟。”
说着他开始自顾自的教笼子里的鸟说话,“千鹤姐姐……万世极乐……”
鹦鹉没有理他,他继续教着,不知道教了多少遍,笼中的鹦鹉仍然没有说话的意思。他泄力般往我这边一仰,把我的膝盖当做枕头顺势躺下。
我用力推了推,他纹丝不动。
我叹了一口气,伸出手慢慢的帮他梳理着杂乱的头发,白色的发丝似流光般从我指缝淌过,指尖传来细密柔软的触感。
他闭着眼睛,似是睡着了,突然又侧过身嚷嚷道:“姐姐,晚上我们一起去花街逛逛吧。”
我差点没忍住一巴掌呼他脸上。
第二天一早,晴子急匆匆的跑来告诉我,直子昨夜在院子里自缢了,好在跟她同屋的小姑娘夜里起夜发现的及时,把人救了下来。
我想起去年夏日庆典上遇到过的那位老妇人,霎那间,我恍然意识到,童磨所谓的为世人指点迷津,替人们指引去往极乐世界的方向,其实只是诱导他们了结自己的生命,以结束苦难与不幸。
似乎有什么重物压在我的胸口让我喘不上气,我攥紧拳头,捂着胸口大口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