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好。”江愉接电话,手上继续动作,将窗户关好。青年站在阳台,看向空无一人的楼下。回忆令他柔和下眼眸。
母亲正在和他通话。尊敬一点的话,一般叫他母亲为乔女士。“晚上好。这阵的比赛还没有完全结束吧?”她看起来专门关注了这个赛季的赛程。
“十二月初是大奖赛总决赛,结束后就要一直等到二月了。”江愉答。
乔女士没有正面提起冬奥会一事。她向来体谅人,尽管这可能对于对方来讲可有可无。“那二月份结束,三月份,到时候总可以回来一趟了吧?”她用略带笑意的语调说道,“我们有点时间没见了。我还想听你说点有意思的事情,和你现在进行的事业有关最好。”
转身间,江愉看见书柜顶上已然占据一席之地的水生动物们,以及桌面上形单影只的小鸟。不算悄悄,他只是凑巧拿起了落在冰面上的一只,并非有意为之。它刚巧在鱼周围。
“那得看情况。如果状态不错的话,三月份的世锦赛不能落下。”江愉道,“之后就是休赛期了,如果没有别的事,我一定会回来看看。您再宽限宽限吧。”
乔女士清嗓。“我宽限你一月,你就不能一个人回来了。”她觉得自己听起来并不迫切,甚至有些端着。不过她确信自己这个有八百心眼的二儿子听得出来弦外之音。“我看别的双人滑搭档,双方家长已经熟成一家人了。我也不求这么亲,主要是觉得合眼缘。”
江愉虚与委蛇。“看情况。”他并不想强迫程愫弋做什么,在涉及家庭的问题上更是慎重。这对少女而言并非必须,他应该专注于和她完成比赛。
他这么说,多半就是婉拒的意思。多年相处,乔女士的阅读理解还是不错的,虽然有时候她也不清楚江愉在想什么,他和另外两个孩子,乃至于绝大多数孩子不同。所以,乔女士将凑过来听的丈夫推到一旁。“行,你们怎么方便怎么来。不过我真挺好奇啊,你怎么会想起在节目里面做那个撩头发的动作。”整套节目都不像江愉的风格,但他滑得很好。
尽管只看了中国杯一场,毕竟时间更加舒适,不需要熬夜。不看不要紧,这么一看,乔女士便感觉自己得重新认识一下江愉。
“那个是编舞的一部分,我只是表现出来而已。”江愉听出乔女士口中的揶揄,“不过,这套节目里很多有意思的地方都是程愫弋想的。”比如最后戴皇冠的动作,还有螺旋线卡钟声的细节。若问起她怎么会产生如此想法,少女会一本正经地告诉他“觉得这样很帅”。想到这里,江愉忍不住轻笑了一声。
“啊——这样啊。”乔女士一早便捕捉到江愉语气里分享趣事的愉悦感。他因现在正在做的事情感到快乐,这令乔女士觉得欣慰,思绪便不由自主飘远。“所以江愉,你还记得小时候的事情吗?”
“什么事?”
“……不。没什么。”乔女士察觉到自己一时失言。而她在收回话匣时,江愉便明白她想问什么。
乔女士想起江愉童年时代被霸凌的往事。他们活动的圈子本不该发生这件事,更何况对象是江愉。而他性格的异样之处也正是从那时开始鲜明地展露出来。事实上,当她和江先生发现时,江愉已经解决了这件事情。他早就获得道歉,并且获得了马首是瞻的拥簇。一切在还没发酵时就结束了,留下她和丈夫接受来自孩子家长的赔礼道歉,再被打探一些不属于孩子世界的东西。
对于江愉而言,一切都过早地结束了。“江愉,你没有犯错——不对,好像不是这方面的问题。”她对如何跟江愉谈起此事发愁。
那时的江愉坐在椅子上时,鞋子还不能碰到地面。他看着还没有换下礼服的母亲伤脑筋地组织用语,絮絮叨叨。
对于乔女士来说,这一切太奇怪了。如果非要认为江愉的心态属于受害者有罪论,那又截然不同。她很清楚江愉被霸凌的原因:什么都能做的好,各方面都好像没有缺陷。她想教导江愉不要显露过多的锋芒,容易招致嫉恨,但转念一想,他才多少岁。而对于后果,她感到头痛欲裂。
江愉知道自己有错,甚至预先知晓了乔女士那套“避其锋芒”的理论,但这绝非出自受害者的自责心理。他的心态和处理方式相当冷漠,完全没有因为他人隐晦的排挤而感到失落甚至畏惧;同时,他又用一种选择方案的眼光看待后果,像是在评估一次有关利益、无关感情的策划。他已经针对那几个人调整应对方案,效果显著。所以在他看来,问题已经解决了。
很没有人情味。尽管他笑得很讨喜——毕竟他的模样实在万里挑一——尽管那些孩子后来一个劲地道歉,并以与他成为好友为豪。乔女士看着他,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没有受到伤害,这一点很好,但又似乎不是全然好的。或许他该明白,人际关系并不仅仅是权衡利弊、投机取巧。他太早学会这一点了,在不明白人与人之间最难得的化学反应是什么之前。绝非仅仅是“正确”就能抵达的,最可贵的人际关系。
虚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