歇斯底里。
这天她要拍个大场面,两帮混混儿茬群架。大夏天,演员们穿着绿色棉大衣带着雷锋帽,从自行车上下来,拎着铁锨通条顶门杠就向对面冲,这个镜头怎么拍茹争流都觉得不是那个味儿,便一遍遍地拍,一遍遍的拍,拍到第二十五遍,有演员突然倒地不起。随行医生赶紧过去看,是中暑,正看着,又有两个演员倒下。
茹争流连忙让场务去给大家买冷饮,休息好之后直接收工。她站在场中看大家收拾设备,大太阳直射在身上,烤得她眼前白花花,恍惚间仿佛看到有两群演员拿着家伙事儿向自己冲来,等他们近了,才恍然那不是演员:左边冲过来的是大庆,右边是乔六,他们身后跟着的都是常年混迹在727周边的大小混混儿……
在这一瞬间,她突然明白,自己之所以这也不满意那也不满意,是因为标准就是自己经历过的真实过往——电影怎么拍都不可能和真实一模一样,因此无论怎么拍都无法和自己的记忆严丝合缝。
茹争流也中暑了,还很严重,直接进医院输液,足足躺了三天。
医院的晚上很安静,她睁眼躺在病床上,反思近来种种,突然觉得很累,非常极其特已的累,累得肉身沉重,重到穿过床板,穿过医院一层层的天花板,直坠到地心里去……
她突然全身都疼痛起来。
这时,她想起张乌的话:语言怎么不重要呢?语言控制思想,你们这一代导演的单一就是语言造成的,语言限制了你们思想的表达。你们所掌握的电影语言不足以表达你想表达的思想,因此你们不得不把那些表达不出来的思想给抛弃了,最终你们所呈现出来的东西就失去了你在构思时所拥有的那种丰富性和多样性。
是的,她所掌握的电影语言,并不能如实表达自己的记忆——记忆尚且不行,何况想象呢?
她之所以这么这么这么这么地累,就是因为自己的电影语言跟不上自己脑袋里想表达的东西——“啊!”她想“我已经被自己抛下了……”
在住院的这三天里,茹争流作出一个决定:拍完《混混儿》她就去进修,必须学些新东西,否则自己永远就停留在这个层面了。
茹争流出院以后,剧组工作人员发现导演好像变成了另外一个人,说话做事都不再急躁,变得有条不紊,就算拍得不满意,她也会慢条斯理情绪稳定地讲戏……一切都变得井井有条,拍摄越来越顺利越来越快,虽然前期已经拖延了不少时间,但他们竟然如期杀青了。
1996年元旦,《混混儿》全国上映。谷从跃在宣传《混混儿》的时候,把它和《蒙昧青春》《大厂风云》结合起来,称为“怀旧三部曲”,并说《混混儿》是“三部曲巅峰之作”,成功吸引了许多老影迷。而《混混儿》的质量确实是三部电影中最好的,虽然没能再现茹争流的记忆,但它有真实的记忆和情感打底,镜头都带着感情,轻易就勾起了观众的回忆。
除了票房颇佳之外,《混混儿》还让茹争流收获了许多意外之喜。
《混混儿》是政策放开以后第一批社会资源合拍片,它可以光明正大参与国内主流电影节的评选。茹争流第一次有机会带着自己的作品参加各个电影节,最终打败好几部大制片厂的重点作品,成功拿下含金量颇高的金喵喵奖“最佳导演”奖项,饰演男主角的演员还凭此片拿下了金喵喵影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