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苓落赶到清凉殿的时候,披头散发的慕容冲果然已经在砍梁柱了,两排侍卫被宦人领来却只敢堵在外面,进去怕有惊驾之嫌也怕有杀身之祸,不进去就怕屋顶塌下来把他们的圣上塌死在里面。
正在两难犯愁之际,看到我跟苓落赶来,如释重负纷纷跪倒。
我命人将苓落拦在外面,自己则想也不想冲进殿去。
刚踏出两步,就感到一股强劲的剑压迎面向我袭来,还好慕容冲也没有完全失心疯,剑尖在离我眉心两寸处停住了。
“你怎么来了?”慕容冲愣了一下,视线掠过我,看到我身后正很艰难朝这边走来的苓落。
他赶紧撤了剑。
还不待我回答,慕容冲又剑指外面一众的侍卫宫人,吼道:“你们谁去通知的?竟然还惊动了贵嫔(苓落),简直该死!”
我再次挡在他面前:“我不来,让他们眼看着你发疯?”
慕容冲没再说话,将剑扔在地上,自己则完全不顾形象的就地瘫坐下来,由暴怒转为萎靡。
“你们都退下!”我跟着走进殿里,回头对小佩吩咐道,“你带着贵嫔去偏殿休息下,侍卫都撤了吧!”
众人应吩咐都退下了。
“皇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慕容冲无力地将我抱住,头靠在我腹部,几乎呓语般道:“我好累。”
我抚摸着他的发顶,柔声道:“我知道。我会和苓落一起陪着你,不论结局怎样,我们一起承担。”
他突然像触电般松开我,仰起头看我,目光有点孩子般的依赖和脆弱,面容却是痛苦而扭曲的。
“怎么了?你不信?我发……”
“不、你不用发誓,只怕是发誓也无用了。”他虚弱地靠在梁柱上,抬手指着案几上的一个木质方盒和一页信笺。
我知道他的意思。
走上台阶,来到案几前,先是掀开了木质方盒。
“啊!”我惊叫出声,但是马上捂住自己的嘴,让自己赶紧镇定。
木盒中装的,是——秦皇苻坚的——头颅。
这种只在电视上见过的场面。
如今我却身临其境,且头颅之主还是个与我颇有交情的人,怎能不惊不惧?
历史记载他逃离长安,数月后至五将山,被姚苌截获,后被其缢死于新平佛寺,想不到姚苌还挺地道,知道这世间最恨苻坚者莫过于慕容冲,这才把头颅给他送过来了。
“我原以为我是恨死了他的,曾经、刚刚都无数次幻想过他死在我面前的场景,可是当真的收到他的头颅的时候,其实也……”
“其实也不过如此,并没有满足感,反而是无尽的空虚是么?但仇恨只能引申出更大的仇恨,只有放下和原谅才能迎来内心的平静。”
他点点头,然后低下了头。
人生是这样,一些事情总在我们开始懊悔的时候才能看透。
出于对苻坚的尊重,我将木盒摆好放正,又去拿那张信笺来看,但我发现慕容冲的头垂得更低了。
信竟然是司马曜写来的。
大意是慕容冲若肯割爱将义妹南安公主晏氏下嫁晋庭,则可换两国十年相安,如若不允,晋朝只好重振旗鼓,挥军北上,自请公主南下,干戈不可避免,望燕主三思云云。
义妹?南安公主?
呵呵!司马曜还真是记仇,也真是会趁火打劫。
我本来想一笑置之,才发现自己根本笑不出来。
因为这本来就不是个笑话,更不可能是儿戏。
当日慕容冲将微服出宫的司马曜围堵在旸田郡,令他交出我可保一城无虞;此番司马曜“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趁着慕容氏火并之际,趁机讨回我,顺便一血当日之辱。
我从来没想过,在这历史河流中,我竟然会是这个“红颜祸水”,成为君主们争逐的对象。
我突然间明白慕容冲在为什么发疯了。
君主们都以为自己能护住这个女人,但其实护不护得住只取决于时机和他当时的实力罢了。
“皇上,是让我去?”
“……”
“……”
“……我只想你活着。”
我平静地说:“我说过,除非是你让我离开,不然我就不会走。”
“大概我们只能来生再见了。”
“来生再见。”
走出门的一刹那,我没有回头,我猜慕容冲也没有抬头看我。
大抵我们这一刻都被抽走了毕生的勇气。
但是当我真正踏出门的那一刻,我又释然了:在这场注定不得善终的死局里,也许“来世再见”才是我俩更好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