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春日,山中正是春笋、鲜菇冒头之际。客栈后院里蓄养得跑山鸡,地窖下有腊味。依时令靠山吃山,客栈里招牌几样油焖笋、鲜菇炖鸡、小炒腊味,鲜味咸香从后院厨房飘上二楼来。
苗家吊脚楼只这一处不好,松木板隔不住饭菜香,让人一吸鼻子就知道厨房里在做什么了。
不过这大半夜了,苗家日食两餐。辰时早饭,申时用晚膳,旁得便鲜少再有饭食。客栈也只有在客人需要的时候才会起炉灶,这会子飘出如此勾魂的香气,银铃的肚子大张旗鼓地叫嚣着。
陆清和让人将屋子里的残羹剩饭撤走,客栈老板就亲自端了两道清炒小菜上来。片得薄薄的鲜笋油,亮亮的裹满了酱汁。干椒炝炒腊肉,翠绿的葱叶点缀其间,让人垂涎欲滴。还有去年秋日才从田地上收起来的稻子,蒸出的米饭喷香扑鼻。
这在苗寨来说除非是过年,要不便是在客栈这种地方舍得砸银子才能吃上如此奢侈的饭食。
银铃十分不争气的咽了口水,努力的扬着高傲的脑袋,不叫眼睛落在那勾人的饭桌上去。
两道小菜,且只有一双筷子一双碗,她知道这是给自己。
这个狗官给自己的断头饭!
待老板上完菜退出去,陆清和将楼梯口的何玉唤了过来守在门外,然后才将门关上。
“坐下吃吧。边吃边说,本官是要如何杀你们苗民了?”
他睨了一眼倔强的银铃,绳子绑紧勒了好几天,手脚早就麻了,所以正在暗暗的活动筋骨。
“这就是你们中原的断头饭?”
银铃瞟了一眼桌上的饭菜,很是有骨气的哼道:“我吃了你的断头饭,你痛痛快快的杀我便是!”
说完她毫不客气地做下来捡起了碗筷,扒拉这白米饭就着小炒吃得起劲。
陆清河掩唇一笑,落座回椅子上也不管银铃自顾问道:“你听什么人说我是来杀苗民的?”
银铃埋头刨着白饭恍若未闻。
陆清和并不在意,似乎也没等着她回答。一遍盯着桌上的人津津有味的吃,一遍自言自语。
“你知道我是谁,就敢来杀我?你就不怕杀错了人,你这样不分青红皂白乱杀无辜,你自己又同乾州巴氏土司又什么分别?”
银铃筷子一顿,眉间有迟疑之色。但很快就被掩饰了过去,夹了好大筷子的油焖笋,囫囵地往嘴中塞去。
她自顾吃着,陆清和也自顾说,两人各干各的。
“且不说你没杀死我,就算你真的杀我又怎么样。朝廷决意在乾州改土归流,我死了自然还是会有别人来接任。而你谋害朝廷命官当诛九族,就算你自己不怕死。那你有想过你的家人朋友们被你牵连,他们要怎么办吗?”
陆清河咽了咽口水,看着银铃用饭竟是觉得分外香,险些忍不住再拿只碗筷来。
“我一人做事一人当,自是不牵连旁人!”
很快银铃就刨干净了米饭,提起桌上的茶壶倒了杯茶引得干干净净,润润被噎到的嗓子。然后站起来,准备大义赴死。
她知道这个人在套自己的话,可她背后是二十寨民的性命,即便是死也不会吐露半个字出来的。
“冤有头寨有主,我知道你叫陆清和,字伯都,京城人士。祖籍淮左,启安十六年进士,你爹爹是盛远侯。怎么样,我没杀错吧!如今落在你手上,我自认倒霉要杀要剐悉听尊便,痛快些!”
陆清和薄唇色一勾,从这话里咂摸出些别的味道来。
此女身处苗疆却对他的身世了如指掌,能埋伏此地精准暗杀他,而苗疆又有朝廷屠族谣言。其背后之人定然同朝中有关联,且势力遍布苗疆,在蓄意挑起纷争。
“好一个苗疆赤胆忠心的女子,你主子给你多少银子杀本官,本官出双倍。而且本官还不要你去杀他,说名字就行。”
陆清和半垂眸子,削瘦的指骨转着木杯,轻悠悠飘出唇的话震惊银铃一百年。
还能反向收买杀手的?!
她在心里默默哀叹,可惜她身后都是手无寸铁的寨民,就是再贪钱一个名字也不能说出来!
“没人给我钱,我自己来的,你要杀就杀吧!”
银铃愤愤地剜了陆清和一眼,只觉得此人甚是啰嗦,她恨不得将脖子给他递上去,一刀了结了自己痛快。
而且这人故弄玄虚的模样一看就是在套自己的话,她害怕话一说多绕了进去。
所以一心求死!
而陆清和却抬起了眸子,反复咀嚼她的话。
“没有主人,也没银子你这般卖力杀本官作甚?”
他好笑道,已经大抵猜到是个让当枪使了的傻姑娘。她这般有本事,又精通官话也叫糊弄住了,便更不要说其他百姓。经历一年前的战乱,只怕一个个都如惊弓之鸟一般了。
也可见到乾州地界官场黑暗,上下勾结,百姓苦其久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