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盛京,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一切都会过去的。
久久的寂静后,李昱道:“好。”
颠簸的路途中,李昱却罕见地生了一场大病,病得骑不了马,大半时间都在马车上度过。
半途投宿客栈之时,夜里又发起了高热,李昱半坐起身,扶着床栏不住地咳嗽。
沈朝忙起身,正要下去倒水,手腕却被握住,李昱缓缓松开手,歉意道:“又吵醒你了,不若还是分开睡吧。”
“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沈朝走到桌案旁,倒下一杯茶水,已经凉透了,她拎着茶壶往外走,“你安心养病就是,这种话以后莫要再说了。”
沈朝回来的时候,李昱倒在了床榻间,也不知是睡着了,还是昏迷了。
他额头的温度烫得惊人,沈朝唤了好几声,他没有一声回应,只是眉心轻蹙了蹙。
热水里掺了些许烈酒,又扔了几块帕子,沈朝解开李昱的衣衫,拿温热的帕子沿着手臂内侧向下擦,直到他的温度渐渐退下去。
沈朝也不敢睡了,时时看顾着,怕过一阵子又烧起来,届时烧糊涂了也说不准,便搬了个杌子在床前坐了一夜。
稀薄的晨光从窗缝里透进来,屋内寂静得唯有轻浅的呼吸声。
李昱侧头看过去,沈朝半靠在床栏上,手里还拿着湿透的锦帕,眼下是淡淡的青黑,明显整夜未睡。
她竟这么照顾了他一夜。
他何德何能呢?
李昱起身将沈朝抱至床上,望着她沉静的睡颜,上面尽是困意和倦怠,他胸腔中又酸又痛。
在雨中站了那么久,原是为了惩罚自己,到头来,却累得她陪着一同受苦。
他是个无能之人。
敬重的老师,视若兄弟的随从,他一个也护不住。
下一次呢?下一次会是谁的性命?
他的性命,他不在意。
可若连她也护不住,他又该怎么办呢?
李昱颤抖着俯身,唇轻贴在沈朝的额头,所以这一次,无论如何,他都没有退路可走了。
那杯血的滋味,至亲之人的鲜血滋味,他永远也无法忘记,也不能忘记。
哪怕不择手段,哪怕是万人唾骂,他也要牢牢护住仅剩的全部。
谢少游敲了敲门,而后拿着一封信走了进来,李昱正站在窗前取下信鸽上的字条,闻声转过头,谢少游把信递给李昱,比划了几下。
“没有郎中治得好吗?一直说不了话,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李昱看了一眼信封,拆开来读,看罢直接放在烛火上烧尽。
谢少游摇了摇头,回龟兹城也有一段时间了,郎中也找了个遍,却无人能医治。
李昱轻笑了笑:“无碍,不必着急,待回了燕王府,定有医者能治好。”
谢少游也只能无奈地点了点头,余光瞥见院子里的一道身影,于是极其识趣地几步出了屋子。
沈朝提着一盒点心从门外走进来,李昱转身走过去,接过她手里的点心,明知故问:“是为我带的吗?”
“不是。”沈朝冷脸放下肩上的包袱,刚在案几旁坐下,抬眼瞥见他的神色,忽地就笑出了声。
本来还想板着脸唬他一番,连半瞬都没坚持到,就自己忍不住破了功,沈朝笑着反问:“不是给你,还能给谁?”
“那也说不定,比如说什么常将军之类的。”
李昱解开包袱,目光忽然顿住,他蓦地转头望向沈朝,指着包袱里的东西问,“这些是做何用?”
“你这是要随军出征吗?近来有战事?什么战事非得你去不可?”李昱问。
沈朝一瞬间沉默下来,她抿了抿唇,将杯中的茶水饮尽,才抬眼望着他轻声道:“攻打石头城。”
李昱顿在原地,胸腔静默地起伏着。
沈朝垂下眼:“我知道贺都护宁可抗旨不遵,也不肯攻打石头城,也知道都护为此……可是,镇西军怎么办呢?难道让全部镇西军背负反叛的声名,被下旨剿灭吗?别说此事荒谬,你知道圣上真的做得出来。
“常宴清亲自领兵,我也一同随军,能尽微薄之力也好,如今能做到的也只是尽量减少伤亡了。”
李昱终于开口:“不可以再等一等吗?再拖一段时间,也许就会有转机。”
沈朝摇了摇头:“等不了了。”
李昱道:“那你不去,可以吗?同我一起回鄯州城,可好?”
沈朝又摇了摇头,只道:“我要去。”
李昱打开油纸包着的糕点,不再说话,只一点点吃下,没有就半口水。
沈朝去握他的手,却被他推开。
糕点几乎干涩得咽不下去,李昱却恍若未觉继续吃着。
沈朝忙倒下一杯茶水,握着他的肩膀,递到他的唇边一点点喂过去。
他只是静静地望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