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地把那些被张意之随便推到一边的纸张一张张摞起来规规整整伸开被她不小心压到折了的角,排成厚厚一沓,轻轻放在一边。
张意之瞧见他不动声色帮自己整理好,一时间有些羞赧。
趁着那茶杯放好,侍女又退下去,赶紧岔开话题。
“是,裴大人可有什么比较好的族学老师推荐?”
她说这话先是想要抬起头来与之直视,却在瞄到他衣角的时候突然想起来自己在殿上陛下面前的虚与委蛇。
心里有愧疚,她先是一愣,却强逼着自己抬起头,只是微微红了耳朵。
裴镜渊抬头,目光与张意之直视:“在下还真有一个比较好的推荐。张大人不妨一听。”
张意之垂目侧耳倾听,却许久没听裴镜渊说是谁,一时惊讶,又抬起眼:“裴大人是想要自荐吗?”
“当然不是。”裴镜渊哑然失笑。
“老师有一子,学识甚丰厚。”他点到为止。
老师,他在说卢必安吗?可是卢氏家规不是不得入世吗?
实不相瞒,张意之压在胳膊肘下的一张纸上写这两个大字,正是‘卢氏’。
她前思后想,斟酌良久,为族氏家学找到的一条明路。只是尚未找到一个突破点,没想到裴镜渊先找上门来了。
张意之不藏事,面上带笑,“我听闻卢氏家规不允许卢家子出山入世,裴大人想要我以权压人,想要陷我不义啊。”
裴镜渊本是拿着一盏茶将将要送到嘴边,听了这句话,反有溃不成军的架势,掩袖高笑,爽朗之声震动了屋檐上的一排小雀,顿时扑闪着翅膀飞走了。
那盏茶,张意之的视线落在上面,微微倾斜,随着他的动作洒出两三滴茶水又落回其中,溅起两三朵茶花。
爽朗的笑声洒满了整间屋子,裴镜渊笑够了,捏着那杯茶犹如握酒,引颈一饮而尽了。
张意之被他牵动,忍不住也带上了笑意,从心肺中真情实意地说:“大人啊,要把在下的屋顶给掀飞了。”
说完也细细酌了一口那茶。
入口绵密,实在是好茶。
原来,古时候的茶是这般味道,没有经过核污水的污染、没有经过高强高废水的灌溉、没有被圈地标记划分为私人物品,只是嫩嫩的鲜亮的,甚至带着甘甜微苦。
只一口喝下去,沁心润肺。
“张大人,要是裴某想要害你,必不会如此直白。”裴镜渊笑够了,说出这句话来。
“可是张氏族学,除了那位不在朝堂中遗世独立的卢先生祠中人外,还能请谁来呢?”他眸中含笑,两个小酒窝又浮现出来,身体微微前倾,笑问。
他说的很对,这便是问题之根本。
朝中大儒,绝不会玷污自己的羽毛踏进张家这一弯污水中。
“所以,裴大人就把自己的老师推出来吗?”张意之似是在开玩笑。
她低头,茶杯中光影漾漾,倒映着她浅浅的笑意。
“卢氏,必要出世不可,这是他曾答应过故人的……”裴镜渊荡起两个小酒窝,“至少在这一方面,我与张大人统一战线。”
他的神色淡淡,看不出什么,可是“故人”两字一出口,张意之明显能感觉出他心绪不佳。
或是少见他如此,张意之一顿:“大人想说什么?”
裴镜渊打量眼前的人,她披着一件薄薄的衣裳,柔顺地依附在单薄的肩膊上,身量笔直,不曲不折,青丝拨到一边,便露出另一边的脖颈。
这样的人极其柔弱又无坚不摧,柔中带刚刚柔并济。
那本是卢氏给他的安身立命之本,却在这一狭匣春色的一角中得以窥见。
难怪赵骅回去朝着他发了好大一顿牢骚,言那些浅薄的女子只能瞧见张演之的面皮,见一个爱一个。
可如此,他透过皮相窥见骨相,仍旧是强骨铮铮,世间女子并非浅薄,恰恰精妙,可见本质。
“是。邵将军回来了。”裴镜渊含笑,岔开话题。
“张大人或有不知,邵将军的姨母是徐家二房的夫人,邵家与徐家有姻亲在。”
“有姻亲……裴大人觉得他能状告张家什么?”张意之笑意不缓。
“无非是无情无义。”
“嗒,嗒,嗒……”张意之的手又情不自禁放在桌子上开始轻轻敲击,她不在乎,“他拿捏不到实处,便用这般无赖的理由,想必是马前作弄先要报个声儿通个气便是了。”
此是正解,邵将军刚回京,他的听闻便只能说是路上百姓之间的传颂,他借着所谓的民意指责张家不仁不义,只是一个小小的铺垫。
“子礼不担心受挫吗?”裴镜渊轻笑。
张意之一顿,她绞尽脑汁,终于记起来裴镜渊的小字。
“寒深。”她朱唇轻启,吐出这两个字。
不仅是她别扭,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