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午时左近,时溥和胡雄便到了丰县,城中因为破走薛尤,又惊走了曹翔,正闹得过节一般,进城便是夹道的彩棚、百戏,鼓吹盈耳,舞蹈缭目。聚看的军士,醉嚷醉呼;货买的商贩,肩挑手提;乞讨的花子,钻来跑去;远观的百姓,牵儿提孙。哪还有厮杀的气味!时溥两个也不敢驻步,直接往衙里去。到了左近,胡雄便勒了马,道:“汝田,活的救不出,死的也给你将回去!”时溥道:“不好你便走,活得我娘便不枉你我的情分!” 牙卒见是接周长史的,流矢往里报。很快,时溥便吃领到了后堂,庞勋正敞楹酒会,曹君长、路审中、梁丕、周岌、李圆、李用等文武在座,舞伎扭摆于中,乐工鼓奏于侧,阶下花树虽是半枯,垂荫弄响,亦颇佐兴。时溥才在阶下立住脚,便听庞勋嚷了一声,丝竹戛然而止,舞伎退出,时溥便吃唤了进去。 庞勋半袒着胸,脸上已有了酒,时溥也不待他问,便拜在地上重重磕起头来。庞勋道:“怎的?长史还是不肯出府?”时溥嚷道:“回禀明王,小人该死,长史没了!”庞勋便跳了起来:“你说什的?”时溥直起身子,低头抬手道:“小人奉命接得长史,昨日过午,长史因天热不适,便歇在了六十里驿,不想第二日五更下地,却不见了长史,只在房间案子上寻得一封书子!”便将出书去,膝行呈上去。庞勋紧着脸接了,展开来看,上面写得密密麻麻,首先说马举将渡淮救泗州一事,再说到自己离府这些日府中的诸务,接着便说到三个失策,最后简简单单说道:“周重庸儒,忝居王佐,陈力就列,实有愧焉。不辞而别,还望明王恕罪!” 庞勋将书子一抟,拔了刀便迫了过去,踹了一脚,低喝道:“好贼,事不如命,竟敢来见,欺我么?”时溥伏地道:“明王,小人何敢,只恐长史书中关系一军安危,不敢不来也!”李圆便道:“明王,人情无不贪生恶死,此子不憨,既失了人,岂不知一走了之?能冒死复命,大为不易,杀之岂不是教士卒背叛逃亡?”李圆、李直兄弟本是府中与庞勋齐肩的军校,说话有分量的。 梁丕便拜出来道:“明王,周重多智而猾,且权重,固非数卒可困!诛之不如赏之,以劝忠义!”曹君长也起身抬手道:“明王,风云际会,有时而终。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明王出军数日,破走唐贼六七万,威震天下,何患无奇士良佐?”周岌也拜出来请了,周重姓周,他也姓周,不知道还以为两人有什瓜葛。 庞勋默了一会,问道:“周重一路可有话?”时溥道:“回禀明王,周长史上车时便不乐,一路闷坐车中,并无其他言语!”庞勋将刀入了鞘,道:“且下去休息,过后便有赏赐!”时溥拜了下去。庞勋回大榻上坐了,周重这是欺了他呀,或者在嚷着建大号之时便有了逃遁之心!闷了一会,李圆问周重书子上写了什话。庞勋叹声道:“书生肚肠小,不过受了我爷一些责难,竟不辞而别!”笑了一下,又道:“也罢了!诸公,本王欲西击康承训,可乎?”若能败得柳子之军,则全盘可活! 李圆道:“明王,战胜之威,不可失也。今不乘势往击之,马举过淮,则何以应之?”梁丕却道:“明王,天时正暑,赴战非利。末将以为不如且休兵聚食,收掠蚕、麦,然后图之!”庞勋一时也没主意,这时外面报进来,说有一个唤作安文祐潞州人前来投军,却不肯往校场去,在前衙嚷着要面见明王。庞勋欢喜道:“此必是奇士,不可不见!”便起了身。 第二日晨参才散,他爷便来了急报,马举于十八日入晚后三道渡淮,火烧城西大寨,王弘立战死,吴迥率残部退保徐城,泗州围已解。庞勋愣了好一会,才继续往下看,他爷说已将此事掩了,以免人心浮动。教他也不必显扬,急乘胜南击康承训,则犹可一搏,不然大势去矣!(注:徐城,泗州下属县,非徐州城) 庞勋兀自闷了好长时间,也没寻人平章,最终从了他爷的话。令李圆、李直兄弟合势,掠向兖州诸县,牵制曹翔一军,两日后自己押金龙军离开了丰县。两日后到了萧县,南距柳子一百五十里不到。当天晚上,李圆、李直来了报,曹翔留在鲁桥的四千沧州卒,吃李用与朱玫一迫,望风大溃而去。庞勋欢喜无已,战心逾坚,变更处置,定了战期:命留武(在徐州北)、小睢(在徐州东)、襄城等诸寨二三万人于当月二十九日迟明齐攻柳子,同时命宿州、临涣出军佯攻,牵制康承训眼目! 时溥这时已被擢为小校,隶在梁丕麾下,押十队五百兵,其中大半皆是李湘所部淮南败卒。梁丕到底是出身江湖,奉的便是仁义二字,敬的便是敢死汉子。时溥冒死复命,让他感慨不已。几回相接,更看出这厮不仅有胆勇,而且颇有见识,因此逾发青眼了,帐中置酒必然相唤,有事也使他预席。 时溥得了军机,便不由得生了心,一色难言彩,单丝不成纹!他不于此时反侧,更待何时?便于败卒中挑两三个人乖觉的,咬着耳朵将话说知了,遮了眼耳放他们往报柳子。逃兵天天都有的,便是知道少了人也不是什了不得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