滕县在丰县东北一百五十里处,用马蹄子说话,不远,可是徐州北面行营招讨使曹翔在两天之后才得知了消息。当时他正按部就班围攻滕县,外围的逻骑捉到了庞勋从丰县遣来的宣胜使者,这厮们将得露布、檄文齐全。庞勋在露布中说“天雄魏博,十不归一,伏尸百里,辎重山积”云云;在檄文中说“天厌唐德,命我徐方,义兵屯集于盟津,国贼灭身于牧野”云云。 庞贼何其狂也! 曹翔肃着脸将文看毕,也不按问,便下令将俘贼三斩!所谓三斩,便是足、腰、颈各受一斩,既算不得正经的律令,也算不得正经的军法,在军中一堆不成文的极刑中,三斩也只是轻于斩刑,比它重的,有九斩、寸斩、剐吃。用三斩已是存了仁慈之心! 帐外发出几声毛骨耸然的惨叫,曹翔的心竟惊颤了一下,他现年四十六岁,自从少年时因父辈的门荫入了禁军作校官至如今,他这一辈子几乎都是佩着刀弓过来的,宣宗时防遏吐蕃叛部,什么样的惨事没见过?就说眼前,滕县墙根下哪天不死人?可他的心还是没来由的惊颤了,这里面多少有对战局的忧惧,魏博一军虽独自立旗,不听他的指挥,可是毕竟牵制了丰县一军,之前更是屡传捷报。若果然吃庞贼破了,那可得了,自己这几万军马对着李直、朱玫这支军犹不能如意,庞贼若再扑过来,安有胜算可言! 帐外报了斩讫,曹翔便唤了亲从进来,吩咐道:“着人往丰县打探,得情不实,斩!过期不复,斩!还有,传令休战,都撤下来!”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察者,慎也!踱了一会,曹翔又坐下了,重新思谋起劝降朱玫一事,朱玫之于李直,无异于尉迟恭之于宋金刚!若能如计,何忧贼不破。可是他现在唯一的头绪是自己在邠州守戍过,而朱玫便是邠州人,少年戍边,王式诛银刀七军后才调到了徐州做将,只恨少个两熟的居中作牙子!正苦思着,帐外递进来一个名帖。 曹翔一看,啊呀一声,忙起身问道:“来人何在?”牙兵道:“回禀相公,那道人一行便在北寨门外!”曹翔流矢出了大帐,大步去迎。到了寨门口,却不见人,寨门将过来拜禀道:“那道人说,尘外之人,不敢入军,相公若肯赐见,愿相晤于三里外桃花丘!”曹翔一笑,要了一匹马,径直出了寨子,从骑在后追着,也是怪哉,常素也不见相公奉道,如何对一野道如此礼遇! 到了丘埠左近,便看见俩个青年汉子在那里牧着马,都是道僮打扮,一个长得雄壮非常,像金甲力士;另一个眉目清秀,倒真有些仙家僮子的风骨。可真是物以类聚,人发群分!曹翔下了马,道僮便都过来行了道礼,道了无量天尊,那力士样的道:“仙师在丘上相候!”曹翔颔了颔首,听口音这小厮竟是个潞州人! 丘埠不过十来人高,不大,名也没有,上面便是几块乱石数株桃树,三月桃花四月果,曹翔是去年才到兖海军的,这山东本地的鲜桃他还未尝过,便令人留下了。一上去,便看见一个白鹤殷红道袍的熟悉身影立在树下,风舞衣袂,袍上的白鹤似在飞动,着袍人也似在飞动。清咳一声,流矢唤道:“千里公,弟有失远迎,还请恕罪!”高骈转身一笑,迎过去道:“行章公,端的久违了!”曹翔道:“公仙骨逾出矣!”高骈道:“公佛心逾壮矣!”曹翔头脸大于常人,军中因唤他曹佛首,也确实是的,相比在陇西,他有时对镜自照,不独觉得脸更大了,就连脖子也更粗了。俩人相揖了,都不觉感慨而笑,二人虽都是将门之子,都是神策出身,都是发迹陇西,可交情其实算不得深厚,但此时相逢,还真是别有情味! 曹翔叹道:“始闻兄移镇天平,便觉相见有期,今日相见于此,却是不曾料道!”因问道:“兄此来,可是奉了朝旨?”高骈怅然摇了摇头。曹翔道:“兄既无旨,何为至此?”朝廷律令,节帅廉使、刺史县令,私自出界,可有罪罚的!高骈道:“公试射之!”曹翔即口道:“弟岂善此的!”往昔在陇西,高骈以清傲称,周宝以刚毅称,马举以沉勇称,宋威以勇锐称,而他以木讷称,吃烈酒裸身手博什的他行不来,谈神仙口占诗歌什的他也行不来,更不用说射覆猜枚之类耍子了。 高骈长叹一声,转身望着远处的滕县县城道:“行章公,高骈是心有所忿懥呀!汤汤洪水滔天,浩浩乎怀山襄陵!当此之世,当此之时,我高千里却束手事外,不渐帷裳!岂非荒唐?岂非在上者不明?岂非执政者之咎?”曹翔不乐道:“公位居方面,岂合轻谤朝政!”他承认康承训也好、马举也好、自己也好,论军谋奇策都不如他高千里。他也承认在上者多有不明,执政者多有咎,可如此对面直言,他心里也不能不生闷,不为自家的脸面,也要为恩相的脸面!(注:曹翔得此任,乃左仆射、同平章事曹确举荐) 高骈笑道:“忿懥之语,自非正言;故友相唔,岂多客气!徐州此乱,公如何看?”曹翔道:“官守违律,奸徒思逞!”高骈一笑,问道:“公看我那两个小厮,人物如何?”曹翔道:“诚为良金美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