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在短时间气倒两次,那碗药只在肚子里过了过就全呕了出来。
他的脸色白中泛青,咯咯打颤的牙关中挤出痛苦难当的呻|吟声,连续夹杂着几乎要将胆汁都咳出来的咳嗽,虚汗布满整张脸庞。
嵇令颐没有离开,反而坐在榻前剥开天子的上眼皮观察了一番。
御医们敢怒不敢言,想请她离开又不敢得罪这位突然冒出来的公主。他们虽不知缘由,可房内只有嵇令颐等人,不是她把天子气倒的还能有谁?
嵇令颐稳坐不动,一番平脉视目后问道:“陛下有哮喘?我想在天突尾闾骨尖用灸哮法。”
为首的御医闻言面色难堪,吞吐间只听其他人道:“公主爱之心切,可陛下哮喘有常服用的药,您不如坐在桌旁等我等尽心伺候。”
“让她来!”天子牙关紧咬,咳喘得周身簌簌发抖。
嵇令颐点人打下手,快速在大陵尺泽中脘等穴上落针,然后取来一根细线套在天子颈上。
她细心收紧结时众人大气都不敢出,更有甚者低下头不敢直视,生怕这种大逆不道的方式惹来天子不悦。
可天子居然还短促地笑了一下,只是他面容扭曲,看起来有些不堪。
嵇令颐让那绳子自然垂落,至鸠尾尖截断,牵住后拉至脊骨上,定穴在线头末端,灸七壮。
天子的头颅被拉扯着往后落,不过几许之间,喘息已经断断续续平复了许多。
他咳得眼中充血,眼珠子往上翻,可意识非常清晰。他盯住嵇令颐又笑了下,汗湿着脸说:“茵娘教你的?”
嵇令颐点点头,抚着天子的胸膛顺气:“陛下情志不舒,气机郁结,胸肋痛,脉沉涩,呕出血来反倒是好事。”
那群御医又骚动起来,可天子闭着眼拍了拍她的手,于是房内极有眼力见地又安静了下来。
“虚不受补,陛下若是在服用其他滋补之物,需量力而行。”她斟酌了一下还是说道,果然见天子的笑淡了下去。
她知趣告辞,将位置让出来让那些御医照料,天子并未留她,只是将将走到门口时提道:“遂园空着。”
嵇令颐转身屈膝一礼,谢过天子。
赵忱临与她一起离开,下阶见殷思译还灰头土脸地跪在地上,于是神色自若地牵住了嵇令颐,十指相扣。
嵇令颐茫然地看向他,只见赵忱临笑意晏晏,客客气气地唤了一句伯公。
而那殷思译见到他跟见了什么煞神似的,耷拉着肩膀连忙堆起笑回话。
三人一个短暂的照壁,赵忱临见嵇令颐已开始神游,点头示意后牵着她佯佯离去。
遂园内早已安置清扫完毕,两人越走越慢,嵇令颐赏着院子里的一株晚樱问道:“你怎么突然想着将贵妃送出去?”
赵忱临拈去落在她发间的花瓣,随口道:“她留在王都,留下来的爪牙也够你拔好久的刺,麻烦。”
其实不止这种大局意义,赵忱临锱铢必较地想着嵇令颐跑到王都让他独守两个月,他礼尚往来将天子的女人也送出去,这不是很合理吗?
他不高兴,别人也别想高兴。
嵇令颐没察觉到他的小心思,心里只想着孔旭设陷引程岐中箭的事,直懊恼。
本想一箭了结掉程岐的,结果蛮人就这点本事?还能让程岐回来报信。
好在赵忱临的人|皮面具出神入化,暗卫中善口技伪装者摇身一变成了居袭士,好一顿忽悠才近了身,见程岐身边人三五日就悄悄进那蛮人营地才确定了三殿下果真胆大包天到与蛮人串通,行这些叛国的荒唐事。
他自以为能顺利引狼入室后按计划镇压,大胜归来后随手给西域一些好处,自己则名正言顺地持功登基。
结果甫一中箭毒法后对方立刻翻脸不认人,推三阻四说不知箭簇上是什么毒,最后更是拒绝谈判,丢出那些辱母毁礼的条件。
嵇令颐想起云嬷嬷突然将程菡茵叫回宫中,心里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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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厢程菡茵跟随者云嬷嬷仓猝回到宫中,一路小跑将步子跨得很急,噔噔噔赶回景福宫,进了寝宫后还未见人先急喊:“母后,菡茵来见您了!”
转过屏风,她脸上焦急之色还未来得及褪去,就见嘉贵妃凤蕙兰端坐在桌旁,染着蔻丹的指甲搭在一撇口短颈的橄榄瓶上,慢慢转着一盆雍容盛极的牡丹花。
她织金绣凤的衣袂逶迤迤地拖在地上,头顶五凤镶宝金钱冠,斜插着的一根飞蝶步摇轻荡,檀唇点朱,面若芙蓉,怎么都看不出一丝病容。
“来了?”嘉贵妃剪掉了两朵开得正旺的花,手臂上堆叠的绞丝金镯叮叮当当地响,她放下剪子,冲脸色微白的程菡茵招了招手,“过来坐,母后与你有话说。”
程菡茵拖着腿挪到贵妃对面,不声不响地坐下了。
需要称病将她骗回来的,一定不是什么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