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举棋不定地沉默了良久,久到嵇令颐手中的那碗药已经温了下来,他盯着举到自己嘴边的汤勺问道:“如果他对你不好,孤给你做主和离如何?”
嵇令颐手中的汤勺微不可见地抖了一下,溢出的褐色液体沿着白瓷滴落在碗里。
这话说得太异想天开了。
先不说天子这个“做主”是不是为了不久之后的和亲做铺垫。就算他真是父爱如山想要解救她谎称的“联姻”,如今这种危机四伏的环境下他怎么可能选择得罪重兵在握的赵忱临?
她可不会自作多情觉得天子会为她举全力对抗宿行军。
赵忱临好歹还将蜀地给了她,还不忌惮她手中有军权,天子这上下嘴唇一开一闭可看不出什么诚意。
嵇令颐将头微微低下去,恰到好处地在眼睛垂下前挤出一点水光,一副逆来顺受的温顺模样说道:“能为陛下排忧解难,是令颐与我娘亲最大的期望。”
天子果然又不说话了。
嵇令颐在他面前表演完了寄人篱下到千帆过尽的微妙表情,最后扯出一个破碎的笑容催天子服药。
才抿了一口,天子似是下定决定,提声叫人去请赵忱临,让他三日后来关雎别庄。
见嵇令颐面上一僵,天子以为她是在怕他,不禁生出一丝薄怒。
“他既然陪你来到王都,哪有不拜见孤的道理?在这儿,想他也不敢对你如何。”
*
赵忱临在找到嵇令颐后就再也没有遮掩过踪迹,他明目张胆地包下了客栈一整层楼,静等嵇令颐“短暂离开、天黑归家”的承诺。
可他那夜在客栈枯坐到月上柳梢,他那好夫人连个人影都瞧不见。
嵇令颐在与他分开前说自己只是去行宫内与天子相认,因为里头还住着四公主等人,若是难以调和她便如上值一般早出晚归。
他其实是不想让她这么快进宫面圣的。
分别两个月,他受尽了委屈,好像从心里长出了吸食血液和回忆才能为生的荆棘,蛀穿了心脏成为狼藉的空壳。
他在昼夜不停的害怕、痛苦和辗转反侧中千万次地确认了她的重要性,他清醒地意识到自己的沉沦,可是理智无法让他悬崖勒马。
人靠离别后的痛苦来衡量爱意的深浅。
他好不容易才将她重新纳入视线范围中,可她给他的爱意还不足以弥补先前失去的安全感,转头就说要进宫。
他纵使本事再大,也不可能将皇宫变成雍州,进出自由。
可是再不愿意,他也知道两人才刚吵完架,此时不宜与她对着干,于是只能在榻上越加磨着她,要从她口中得到一句承诺。
大约是他故意放缓放慢温柔如水的伺候起了效果,她嘴一松各退一步说日日回来。
而现在呢?
赵忱临将嵇令颐出逃时携带的几件衣物再收拾回包袱里去,他在听不到暗卫对她日常的汇报又见不到人的这几日焦躁到了极点,夜里只能将她的衣物翻出来,嗅到上面熟悉的香气才能勉强阖眼一两个时辰。
听到关雎别庄来人的一瞬间他甚至以为自己听岔了,等反应过来时脸上已经噙着笑,等不及大步走至楼道才见来人是奉命让他拜见陛下。
很好!
她可真是个山盟海誓不打腹稿,嘴甜心硬洒脱自在的高手!
……
嵇令颐不知道她眼下在赵忱临心中也变成了天子一样上下嘴皮子一动的骗子,拿手好戏就是一颗糖哄骗到一个大活人。
她怯怯地觑了一眼赵忱临——一方面是终于想起自己食言了,另一方面是她还谨记着自己对天子编织的谎言。
做小伏低!忍辱负重!
天子不动声色地来回在两人之间扫视。
他在赵忱临进来的第一时间就注意到面容淡然的男子准确投向嵇令颐的视线。
厚重的,滂沱潮湿的,死去活来的,仿佛带着千钧之力,无形又急切地压向她。
天子审视许久,发现赵忱临一直在看若有若无地她,即使在滴水不漏地回话,仍然时不时往身旁之人瞥去一眼,黑曜石般的眼眸泛着摄人心魄的幽深光芒,好像除了她其他一切都毫不在乎。
他容色偏白,她不在枕边的这几日没怎么睡好觉,眼下略有青黛,过于频繁的注视就显得格外阴冷病态。
看起来还真像那回事……天子想着,赵忱临性格古怪的传言应当不是假的,嵇令颐在他身边定是被折磨得吃了不少苦头。
“赵王身边只有令颐一人?”天子状似不经意地随口一提,“令颐若是以后常住宫中,你身边也该有其他服侍的。”
这话一出,两人都顿了顿。
赵忱临唇边的笑意一点点淡下去,那双眼睛明明狭长流畅,可天子偏生从中看出了一丝冷意和阴沉。
他当着天子的面若无其事地攥住了嵇令颐的手,不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