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仕,隐居陆浑山庄,如今想必已有七八十岁了,今日并没有出面见薛白。
只有几个宋家子弟出来寒暄了一会,宋勉招待薛白在山上的阅岩亭上饮酒、看日落。
阅岩亭说是亭子,其实是建在首阳山顶的楼阁,站在楼上眺望远方,风景简直是无与伦比。
北望,最远能看到太行山,巍巍高山如横空出世,山下黄河滔滔,一泻千里,气魄雄壮;东望,可俯瞰中原,梁宋之间山峦陈布;西望,依稀可见洛阳城的恢弘格局;
南望,嵩山众峰直插云宵,洛水、伊水汇聚在偃师。
“到了此处,不必担心隔墙有耳,可与薛郎说些心里话。”
宾主落座,宋勉斟了一杯酒,道:“这偃师县里,吕令皓、高崇、郭涣狼狈为奸、欺下瞒上。郭万金、郭元良父子则牵线搭桥,沿着这条水路,往河南府搭上令狐滔、周铣。
说着,他起身,先抬手指向了南面极远处的洛水,之后转到楼阁另一面,指向了北面极远处的黄河。
“沿着黄河往上,陕郡太守窦廷芝,水陆转运使王锁,这些都是他们的同党。”
薛白道:“虽是显而易见之事,但终究是要证据。至少得有账册,否则连他们吞了多少田地,偷了多少税赋,我们连具体的数都说不出来。”
宋勉道:“有,彦暹暗中搜寻了证据,他本想将这些证据呈给府尹韦公。据我所知,他遇害的那夜,他的随从王仪该是逃脱了,证据当在其手中。
薛白问道:“王仪是如何逃脱的呢?”
“这…..这就不得而知了。”
“那宋先生可知王县尉究竟是如何遇害的?”
“我愧对彦暹。”
宋勉目露悲怆,将杯中酒倒在地上,祭奠了王彦暹。
“他本已准备把证据递交韦公,临头却又要再去查深一些,那夜我们约在首阳书院相见,当时雨下得很大,我苦等一夜,只在次日得到他丧命的消息。
“凶手是谁?
“当是吕令皓、高崇,唆使了漕河上的渠头动的手。”
“渠头?哪个渠头?”
“此人虽有姓氏却少有人提,连县官们也只以‘渠头’呼之。”
“为何?”薛白问道:“害怕他?
“倒也不是,他姓李,排行第三,早年间都呼作‘李三儿’,如今则都叫他‘渠头”渠帅’,漕河上帮派林立,但在洛水这一段,倒无人可盖他的风头。”
宋勉是名家出身,显然瞧不上这种草莽无赖,但隐隐地似乎有些许忌惮。
“这渠头虽不入流,但确有些狠戾,是个杀人不眨眼的主。这般说吧,吕令皓以县令之权贪田亩赋税,高崇这县丞管的是津税走私,郭涣任录事为县里的高门大户牟利。
但境内难免出些江洋大盗,或是抗税的百姓,捕贼之事,这些人不会亲手去做。这些年,县尉之责,实则都是这渠头在做。
薛白莞尔道:“我是名义上的假县尉,他才是暗地里的真县尉。
“我至交好友死在他手上,必要将其绳之以法,报仇雪恨。”
“宋先生可有办法?
“县中的官差只会欺负一些农户,根本不敢碰这些刀头舔血的无赖;城守营多年未经战事,虚额、挂籍,早已糜烂不堪。但无赖终究只是无赖,只要河南府调动数百兵马
来,须臾也就灰飞烟灭了。
薛白问道:“韦府尹能这么做?”
宋勉点了点头,叹道:“韦公亦需要证据,才能名正言顺。毕竟这些人背景深厚。
吕令皓甚至与宫中内侍关系匪浅。
“证据只怕已被他们毁了?王仪既逃了,只怕不会再回来?”
“郭万金……会是一个突破口。”宋勉道:“事发后,我考虑了很久。这些相互勾结者中,郭万金是最容易拿下的。”
“我听说,他是太原郭氏,永王生母郭顺仪的亲戚。”
“假的,百年前的亲戚罢了。”宋勉道:“薛郎可知,大唐有六大巨富,任令方、任宗、杨崇义、王元宝、郭万金、郭行先。”
薛白道:“听说过杨崇义。”
杨崇义是长安巨富,其妻子刘氏,国色天香,与一少年李弇私通,两人便合伙杀了杨崇义,埋于枯井中。杨崇义失踪之后,京兆府日夜查访,拷打了杨家数百人,不得线索。后来京兆府到杨家查坊,堂上有鹦鹉大喊“杀家主者,刘氏、李弇也”,此事惊动了李隆基,把这只鹦鹉养在宫中,封为“绿衣使者”,当时的宰相张说写了《绿衣使者传》记述此事。
杨国忠为给李隆基解闷,学薛白写故事,找了许多文人写了《绿衣使者续传》,讲的便是这只鹦鹉飞出宫去,到处撞破奸情、协助官员破案的故事,香艳有之,奇异有之,悬念有之..薛白也是看的。
倒不知,杨崇义死后,杨家数百人被拷打,最后无数家财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