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昏黄的夕阳天色下,诺大的上京城内,一百零八坊鳞次节比,城内布局四四方方井然有序,不知从哪朝哪代起就是这样了。
永兴坊外的官街上,奔走的过路人步履匆匆,急忙要赶在坊门关闭前回家,而坊内的坊正,正拿着鼓槌原地打转,盘算着时辰等待敲鼓闭坊的时机。
永兴坊的四面街宽余三十丈,长余数一百八十丈,西大街某处可向坊外临街开门的宅院墙头上,一株梨花树的枝叶自院内伸了出来。
在这样的早春时节里,一树梨花还未完全开放,而斑驳树影下跪坐的身影影影绰绰也看不真切,只知道是个女子,乌发蝉髻,月白色上襦之下着的是青色宝相花绢褶裙,坠地垂落的披帛透光,似一汪流动的水脉。
女子身前摆一张黑漆曲栅足供案,案上的三足银镀香炉中一行青烟缓缓升起,伴着青烟升起的还有终于响起来的暮鼓声。
阵阵鼓声催着人往前走,回忆却要把人往回拉。
曾几何时的广明宫,朱红色的宫墙高百尺,宫内各殿内金为仰阳,银为地面,檐角饰以真珠,富贵奢华至极点。
广袖兜住风,裙摆坠于地,女孩一个人在前面跑,一众宫婢在她身后追着喊:“公主,公主你慢一点……小心摔倒!”
女孩笑容烂漫头也不回应答道:“不会摔倒的!我想快点去见娘亲。”
话语笑声中,一队捧着器物的宫婢自殿内鱼贯而出,女孩奔跑的姿态不变,直直朝殿内飞奔而入,一个人生生逼停了这一队人,一时间人仰马翻,好不热闹。
女孩进了殿内主殿才渐渐放缓了步伐,她小心翼翼走到殿内端坐的华服妇人身后,伸手捂住妇人的眼睛,怪声怪气道:“猜猜我是谁?”
妇人挠挠她的手示意她松开,出声道:“知微,别顽皮。”
女孩皱皱鼻子,扑到妇人怀里撒娇:“娘亲是怎么猜出来是我的呀?”
“隔着老远就听到你来时的动静了,广明宫里,除了你,还有谁敢这样追逐嬉闹?”妇人笑着点一点女孩的鼻子,“你就仗着你是陛下唯一的女儿,才敢这样放肆,但即便你受尽宠爱,以后也不许这样了。”
“就是因为爹爹宠爱我,我才能这样呀。”女孩从妇人怀里出来,巴掌大的小脸染上些许不解,“而且哥哥也说了,我是他最珍视的妹妹,他要我每天高兴就好。”
“哥哥还说,倘若他以后即位,就封我做大长公主,在广明宫外的赐一座大宅子给我,我想什么时候回家就什么时候回家,我为什么要……”
“钟知微!”妇人打断女孩的话,板起脸来训斥道,“下月你六岁生辰一过,便要开始学礼仪了。钟吾的公主,受万民敬仰,生来就是要立在神龛上的!再不可像今天这样言行无度,这般放肆!”
突如其来的训斥,叫女孩委屈低头,她静默良久,最终在母亲如针般锐利的目光中俯身跪下,而后她毕恭毕敬道:”华阳知错了。”
华服女子微微颔首但严苛的语气不变:“知错便要改。记住,你是钟吾的公主,南阳城内再没有比你更尊贵的女子,你的一言一行,都在世人的眼底,你若失仪,辱没的不单单是你的脸面,还有天家威仪。”
五千道德阐,三百礼仪成。
行事有尺,言语有度,张与驰之间,需要十年。
十年,能叫一个毛手毛脚娇生惯养的小女孩,变成一位少言寡语沉静如水的淑女。
可谁也想不到,不过十年,国家便会衰亡,乱军攻入南阳城,有朝一日,皇帝也会换人来做……
八百声暮鼓已敲完了,余音似乎还旋绕在耳畔,仿佛能听见坊门关闭的吱呀声似的。
钟知微睁开眼睛,望着面前的那柱香没有言语,香已燃到了末尾,香灰堆满了香炉,忽明忽暗的火星最终还是要熄灭,恰似被更迭取代的王朝最后的命运。
一炷香燃烧的时间,刹那逝去三百年。
现如今是景和十三年,皇帝姓李不姓钟,王朝叫大庸而非钟吾。
过往的一切如黄粱一梦,只不过没散在云雾里,倒烙印在了她心上。
一个身着半袖衫襦的娃娃脸婢女抱着食盒自小院旁路过,她在瞥见院内梨花树下的身影时,忍不住悄悄放慢了脚步,偏过脸垫脚往里面张望。
一个同样打扮的高个婢女赶上她,拍了拍她的肩膀问道:“喂,新来的!贼头贼脑看什么呢?!”
娃娃脸婢女不好意思似的一笑,伸手指了指远处院内的人影好奇道:“姐姐,我叫冬琼。那个,就是大娘子吗?皎皎明月,濯濯其光,明月隔云端,美名动上京的那个大娘子?”
在得到高个婢女点头肯定之后,娃娃脸婢女面上难掩激动,她凑近身旁的人出声继续问:“大娘子她……她这是在干什么呀。”
高个婢女也朝庭院内望了一眼,而后她转过头来对着新来的婢女解释叮嘱道:“今天是大娘子生父生母的忌日,每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