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高中的时候物价在涨,给的钱却没动,还是每个礼拜五十,要不是她寒暑假在奶茶店打工能补贴点,大概已经饿死了。
上大学后钱是给得多了,但一千块钱在临江也就是活下去的标准。
每年交学费的时候都嗷嗷叫,活像是付出多少。
其实何姜记过账,连一块钱都没落下,这八年她总共从大舅那里拿过七万多。
七万,江宋捏着账本的手越发用力。
他沉默片刻说:“一毛钱都不会给他们。”
何姜也是这么想的,但又怕他觉得自己太狠心,还有一层意思,就是家丑不外扬。
她不想让她爸觉得她妈的家里都是这样的人。
让人从痛苦中脱离的办法,就是把自己的惨事说出来。
江宋叹口气说:“我还没跟你说过你爷爷奶奶吧。”
何姜确实不太清楚,她的准则是别人不提就不问,她眨巴着眼等下文。
江宋的童年,细说起来没什么值得回忆的。
他自嘲道:“以前谁说我是被爹妈踢皮球,我都会说皮球还挺值钱的。”
他不一样,就是个拖油瓶,是父母奔向各自人生的阻碍。
何姜听得心里一酸。
世上的感同身受,都必须要有相同的经历才行。
江宋活到这个年纪,该看开的也都差不多,只是说出来给孩子听。
止住话头,他道:“所以我总觉得挺对不起你的。”
他明明有条件有能力,女儿却仍在他看不到的地方重蹈覆辙。
何姜倒是觉得自己也有一定责任,尴尬道:“我不该听信谣言。”
江宋也无意跟她解释上头并非都是谣言,拿出一份文件说:“律师整理出来的帖子,你看还有没有补充的。”
他说要告是正儿八经的,只是搜集证据也需要时间。
对于这些,何姜可以说是如数家珍。
她偶尔有脆弱念头的时候都会翻出来看,告诉自己不要去打扰别人的家庭。
江宋都不敢去想她看到这些的时候会有多难过,同时也发现一件事,那就是女儿的道德感太重。
世上任何东西,都是过犹不及。
他固然期盼孩子具有一切美好品德,但思来想去都觉得这未必是件好事。
任何性格的形成都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同样他想帮着改也不知道从何下手,总不能叫她做个没道德的人吧。
哪个当爹的能说出这种疯话?
江宋再没有育儿经验也知道不行,只能把心事按捺下来说:“中午想吃什么?”
何姜刚要说“都可以”,手机响了一声。
她看见屏幕上的消息提醒,眉头不自觉蹙起来,掩耳盗铃似的赶紧揣回兜里。
江宋一边想着孩子也有隐私,一边问道:“怎么了?”
何姜不掩饰烦躁道:“我小舅妈,让我晚上给我表弟线上辅导。”
她是能躲则躲,大多数时间都当没看到,但外婆一定会指责她没良心。
非要讲良心的话,何姜不觉得自己欠过谁,她唯一该感激的人没得到命运的眷顾,只留下她孤苦伶仃。
想到这儿,她面色黯然。
江宋却只注意到那个“让”字,心想好颐指气使,搁这儿使唤谁呢。
女儿前些年过的日子管中窥豹,可见一斑,一股无名火在他胸膛熊熊燃烧。
何姜并不想赘述烦恼,毕竟负能量太多未必讨人喜欢。
她尽量语气欢快道:“想吃大块的肉。”
强颜欢笑让江宋更加心疼,他只能让人准备更多的礼物。
大言不惭一点讲,何姜觉得自己已经没有物质上的欠缺,尤其她前些天还签了好几份文件,现在是拥有过亿不动产的人。
只是穷人乍富,她不舍得花钱,至今没有刷卡消费过,靠着她爸让人买的东西也过上天天有新装的日子。
不过收到的再多,新的仍旧是叫人兴奋的。
何姜吃完饭回家,就看到自己房间里堆着不少包装盒,她盘腿坐下来拆,时不时在身上比划,偶尔抬头看着房间微微笑。
屋子里的一切都按她的想法来。
淡淡粉色的墙,地上铺着毛茸茸的毯子,灯是云朵形状,靠墙的玻璃柜里迪士尼玩偶们一个挨着一个。
任谁看,住这儿的都是位受尽宠爱的小姑娘。
苦尽甘来,也得把过去掰扯清楚。
何姜深吸一口气,给外婆打电话。
孙来娣接到外孙女电话的时候还是挺高兴,不过说:“我在干活呢,晚上跟你说。”
老太太快七十的年纪,日常花用都靠做农活。
何姜忍不住道:“我不是让萍萍给你拿了一千?”
是她的寒假工资,知道老人家连去银行取钱都不会,让朋友转交的。
孙来娣道:“我闲着也是闲着嘛。”
何姜无话可说,也不想再费力气去劝,到头来反正是她枉作小人。
她道:“我是想跟你说,我爸来找我了。”
孙来娣以为自己的重听越发严重,大着嗓门道:“你说谁?”
何姜一鼓作气道:“我亲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