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时,城内大雨不仅未停,反而愈演愈烈。
噼噼啪啪的雨声,伴着卫军们寻人的马蹄声,犹如催命的鼓点般,迫着城中所有活物顷刻间散尽。余下的,只有一条条空荡、阴仄、压抑的街巷。
这显然不是一个寻人的好时机。
可那惯于喜爱捉弄旁人的命运,还是令沈沐辰在距离状元府邸仅有几丈远的巷子里,发现了私逃出宫的状元之妻,裴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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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时,裴氏从头到脚都牢牢地包裹着一件不知从何处寻来的,与这黑黢脏乱的巷子融为一体,破败不堪的黑袍。
如若不是其方才行走间,脚底不经意漏出地,尚镶着海棠花的大红宫鞋,那沈沐辰也会被她蒙蔽住。
“裴氏。”
沈沐辰低哑未带任何感情的声音,穿过雨幕,在这空荡的巷子里,突兀地响起。
黑袍之下的人闻之,犹如惊弓之鸟般,先是惊起一阵寒颤,而后便是一阵慌不择路地疾跑。
可她跑得实在是太慢了,沈沐辰只需纵马几息便能轻而易举地追上来。
最后在仅有几步之遥的位置,只听“驭”地一声,骏马被迫停了下来。而那黑袍之下的人,也因这突如其来近在咫尺的声音,吓得“扑通”一声跌坐在地。
至此,那张一直掩于黑袍之下的脸,亦终是显现出来。
那是一张满是污渍、血渍、雨渍、伤痕以及淤青的脸,叫人完全看不清她的五官,亦叫人不敢想象她到底经历了什么,付出了何种代价,才逃到了这里。
沈沐辰被她赫住了几分,薄唇微启,他想问不惜将自己折腾这般也要逃出来,真得值得吗?
可话到嘴边尚未来得及说出来,那早已狼狈不堪的裴氏却先一步有了动作。
“别过来!!!”
裴氏将一直攒在手心里的朱钗亮了出来,抵在喉间,犹如走投无路的赌徒般,用自己的生命下着最后的豪赌:“你再敢往前一步,带回去的便只有我的尸身。”
此时无论是她的话,还是她的动作,都是无比地凛然,无比地无畏,叫人不得不相信她真的会这般做。
可同时,沈沐辰亦透过雨幕,窥到了那朱钗之上正在颤抖的手,窥见了马下之人眼底最深的惊惧还有绝望。
这样两种复杂的情绪,无畏和惊惧,同时出现在一个人的脸上,叫沈沐辰一时也不敢轻举妄动。
他满眼复杂地望过去,试图进行劝阻:“裴氏,何以至此?或许还有转圜——”
“呵!你问我何以至此?”女人的嗤笑声,打断了沈沐辰的后话,“如若是你被生生地与自己结发夫君分离,被日日囚于殿内,被夜夜辱于塌上,还会有此一问吗?”
女人尖利愤恨的声音,夹杂着疾风骤雨,一齐抽打拷问着沈沐辰。
——是啊,他为何还会多此一问,明明初闻此事,他便知道是错的,甚至还想过要冒着大不韪的风险,劝阻燕帝。
可最后他到底为何还是寻了过来?
或许是因为害怕吧,害怕自己和燕帝犯了一样的错,害怕有朝一日苏玥也会变成眼前女人这般决绝、这般绝望、这般令人心惊的模样,害怕眼前正在发生的一切也是自己和苏玥的结局。
他想要亲自寻一个答案,一个证明他们和她们之间不同的答案。
沈沐辰低哑的声音再次透过雨幕缓缓传出:“那,那如若这一切都是出于爱呢?爱到了深入骨髓,爱到了病入膏肓,爱到了无法自拔,爱到了无论如何都无法放手,是否还能够被原谅?”
“可笑?你竟说这一切是出于爱,当真是荒谬至极!?如若他真爱我就不会将我囚在不见天日的殿中,如若他真爱我就更不会夜夜违背我意愿地进行折辱。如此做,他爱的只是他自己罢了!”
一语话落,沈沐辰的声音再次响起,好似是在回应裴氏的话,又好似只是在自言自语罢了:
“我们与你们不同!虽然我也将她困在我的身边,可我爱她如命,她亦对我存有旧情,还愿意回应我。如此,我们的结局当不至于此,对吗?”
裴氏这才意识到,沈沐辰方才所问的那些话,大概都是他自己的事。
一时间,不免有些错愕,她不得不隔着重重雨幕艰难地抬头,打量起马上之人。
他有着一张无比丰神俊朗的面庞,只肖看上一眼便叫人觉得,其必是那种高高在上,意气风发的天之骄子才对。
可此时,那天之骄子的眸中,却罕见地溢满了复杂的愧色、哀色、乞色、疼色……
这些神色,裴氏在燕帝的脸上从见过。
她想,或许他说的对,他的故事终究与自己的故事不同,他或许真得很爱很爱那个正被他困在身边的人。
可即便是这样又如何,错了便是错了,囚了便是囚了,辱了便是辱了。
就算以爱为由,也不行。
她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