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雪漫天之下,皇城欢庆,宫道长廊,众臣候列。
一辆接一辆的马车停在宫门之外,众人弃车而下,正要步行进入宫城之内,可最前方的那辆马车却迟迟未动,连禁卫都对此有了几分警觉。
旁边有臣子瞧出了这马车的主人,与身边的同僚小声议论道:“北蛮不过一个落败小国,这些使臣来了京城还如此嚣张,简直是不把我大齐放在眼里!”
“北蛮落败都是定北侯的功劳,一年前定北侯被撤了兵权,北蛮人没了顾忌,在边境频频生乱。听闻,这些北蛮使臣此次进京本就怀了别的心思,若非皇上及时恢复了定北侯的职权,暂起威慑之能,恐怕他们能比现在还要嚣张。”
按照现在的局势,北蛮受降,是大齐的附属小国,旁的附属小国使臣进京哪个不是诚惶诚恐,毕恭毕敬,生怕惹了什么岔子出来,哪有像北蛮这般,宫城墙根底下都敢目无尊法。
那臣子是个年岁已高的文臣,最见不得这种有违礼法的举动,斜睨一眼那辆北蛮使臣所坐的马车,冷哼一声:“到底是蛮夷之国,一点礼教都不懂!”
炉火袅袅,他的这声斥责顺着北风滑进马车之中,但车里的人却没有如何恼火,只从容地将手中的书册翻过一页。
“阿兄!我们当真要一直这样等着吗?我瞧着大齐的这些臣子都已经下了马车,准备进去了。”
旁边一个俏丽的女孩操着一口异域口音启声。她的面容立挺,卷曲的金棕发丝落在肩后,一眼便能看出与大齐女子的不同来,而她所问的男人同样是个异邦人,身形宽大,腰配一弯银刀,从装扮到外貌,悉数是北蛮特有的特征。
男人掀起眼皮看了眼急得有些坐不住的女孩,抬起书册在她的头顶点了点,将人压了回去,同样操着一口北蛮话语:“依木尔,我说了多少次,在这里不要叫我阿兄。”
依木尔瘪了瘪嘴,十分不情愿地坐了回去:“好了,阿卡图,我知道了。可是我们真的一直在待在这里吗?你我来之前,父汗交代过,要好好完成那些事情,何必还没进大齐皇帝的宫城就惹麻烦上身?”
阿卡图没回答,却将手中的书册翻来覆去,低低一笑,不同于身形的粗犷,他的笑意反倒颇有几分生硬的儒雅:“依木尔,你平常最不喜欢读书自然不知道。我这些年读了不少大齐的书册,他们的历史与思想确实要比我们超然不少,我十分喜欢。可是,我却分外地憎恶齐人,他们远没有我们部族的人坦诚,都是一群诡诈虚伪之徒。一边嘴上说着礼教,一边却是最没有礼貌的那一个。”
说到最后,阿卡图的眼光一凝,冷色溢满了他的眼眸。
依木尔不明白阿卡图为何会这样说,歪了歪脑袋,脑后的辫子也随着她的动作一甩一甩:“可是父汗一向说齐国最注礼仪,你为何会说与父汗完全相反的话。”
依木尔毕竟只是个年岁尚浅的小姑娘,阿卡图宠溺地摸了摸她的头:“你难道没注意到吗?这群齐人称呼我们时一直唤的是北蛮。”
依木尔挥开他的手,十分不耐烦:“阿卡图,你明知我齐话学得不好,听不懂这些。在我们部族的语言中,是塔耶,在齐话中读作北蛮,有什么好奇怪的?不过就是一个称呼。”
阿卡图收回手,目光幽深,但看向妹妹的眼神中还是留余几分温意:“依木尔,你以后可要好好学齐话了,等你学好齐话,知道蛮之一字在齐话中是何含义,到时你便明白我的心情了。”
依木尔皱了皱鼻子:“你总喜欢说这些莫名其妙的话,我一句也听不懂。”
阿卡图并不在意,丢下手中的那本书册,上面全部都是大齐文字:“可惜了,这些圣贤居然不是塔耶的人。”
马车外的议论声渐大,阿卡图的神色却越发玩味,掀起车帘的一角,像个好奇的幼孩张望着每个人的神色,见到他们对自己的这并不打算下车的举动越义愤填膺,他似乎就越兴奋。
但这场兴奋却在他鹰隼般的目光落在一个人身上时戛然而止,阿卡图的身子一僵,露出几分警惕又忌惮的神色。
依木尔发现了兄长的变化,阿卡图是草原上赫赫有名的英雄,此次前来齐国,更是信心百倍,为何会在还没见到齐国皇帝时的宫城之外便露出这样的神色来她不由感到好奇:“阿卡图,你看到什么了?”
阿卡图的目光紧紧地落在迎着风雪走上前来的一对璧人身上,其中,那个男人的样子,他就算化成灰也能认得出来。
那个让塔耶重创,被迫对齐国俯首的将军,顾怀远。
知道会在齐国见到他,没想到会这么快,只是,他好像同自己一年前在边关时遇见的不一样了,不是那种冷戾狠辣的眸光,顾怀远的眼神温柔深情,黏在身旁的女人身上。
阿卡图粗眉一挑,顺着顾怀远的目光,滑向他身边盈盈而立的乔书珞。
一个典型的齐国女子,身形娇弱,步履款款,顾盼生辉,漂亮是漂亮,但瞧着便是挽不得弓,降不得马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