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问题好像又问到枪口,纪菱深吸一口气,声音颤抖,手指不自觉的抓紧被褥:“我是外室女。”
女子在这个时代的处境尚不算好,何况外室女,人人鄙夷的这种存在。
纪菱一直羞于说出她的身份,甚至因为她从小的教养,她愈加厌恶这个身份。
不过夏青一点感觉都没有,她只听出了问题的关键:“你父亲是谁。”
纪菱讶异于夏青听到外室女时的平静,但一旦说出了口,就好像洪水泄了口子,其他的再也不需要隐瞒。
“杨岳。”声音冰冷,咬牙切齿的意味扑面而来。
夏青听到后有些想要发笑,她道为什么当初杨家舍弃一个美人一点也不心疼,原来是前仆后继。
“我从小被杨岳养在外面,整日诗书礼仪、妇言妇工妇德妇行,预备着将来送进宫里为了杨美人巩固圣宠,和瘦马没有半分区别。可惜了,生不逢时,她夫人也不答应,他们就送我进宫做了探子。”
夏青是第一次看见纪菱脸上露出这样近乎于刻骨的表情,这满身气度既是别人欣赏所在,也是纪菱这些年来的屈辱印记。
她习惯于大家小姐的做派,却更喜欢孙余这样活泼直接的性格,和夏青这近乎于放肆的姿态。
“你娘呢,她不是公仪家的女儿吗?”
纪菱的脸上终于露出哀伤和灰败的神色,好像夏青的话抽走了她最后的精气神。
“呵,她大概只喜欢杨岳吧。”
轻描淡写一句话,却好像说了万水千山,说尽了这些年的母女亲情,她当真不明白,一个世家的女儿,即使是曾经世家的女儿,为什么要去给人做外室。
夏青不知道该作何感慨,只有天生就喜欢父母的孩子,并没有天生就喜欢孩子的父母。
她见过太多悲欢离合、见过情深缘浅、见过父母失和、兄弟阋墙,便是她也曾孤苦伶仃。
人的感情就是这么奇妙,她知道纪菱为什么会出手,大概是最后那一点可怜的母女亲情,她没有安慰纪菱,因为她同样是一个心伤之人。
或许她的父母伤害了她,但是她纪菱也同样伤害了她。
“他们为什么要求你这么做?”
“他们不想皇帝出京,让我想方法让皇后去世或重病,这样皇帝就会留在京城了。他们总是不希望皇帝好的。”
“陛下总会出京,世家总会日薄西山,所有事情都是如此,盛极必衰罢了。”
“他们并非不知,但是想要让他们放弃手里的权利,比登天还难,他们想永远凌驾于皇权之上。”
夏青沉默没有说话,知道事情真相,也只让她暂时放下了对顾惟允的担忧罢了,后面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比如纪菱、比如杨家。
纪菱,她不能不给顾惟允一个交代,她愿意宽恕是因为体贴自己,但若是夏青真的如此做了,她这辈子都不会对得起自己和顾惟允。
敲门之声响起,这么一会,乔欢终于送进来了一壶热水,留足了夏青和纪菱说话的时间。
“进来吧。”
乔欢将茶放下后,低着头声音沉稳:“姑姑,天色不早了,更深露重。”
一眼也没有看纪菱,论起心狠,夏青远远不如自己的两个徒弟。
夏青点头起身,看着发髻凌乱、脸色灰败、双目无神,形销骨立的纪菱道:“好好吃药吧,我过几日再来,你也不要想着寻死,你父母的恩情你还完了,但是你永远欠着孙余、我和皇后一笔账。”
甚至欠着向苍和乔欢,皇帝因为顾惟允脸色不好这件事骂过太医、骂过夏青当然也骂过伺候的人。
她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安置纪菱,广告六宫她必然死路一条,别说到底放了什么东西,损害凤体,她九死不足惜。
她有些累了,许中在时,宫里的每一日好像还能撑下去。
他不在时,她总觉得疲累。
走出司膳司狠狠舒了一口气,看着地上的影子才发现乔欢带了一个食盒。
声音高昂了两分,总算不那么无精打采:“给我带的吗?”
“是,桂花酒酿圆子,楼司正还亲自加了一碟黄金栗容糕。”
“嘿嘿,乔欢你真好,我们回去一起吃吧,你也要多吃点,我最近都胖了,你也不许瘦。”
“姑姑还很苗条。”
乔欢不知道为什么,大家都很喜欢有福气的样子,她们姑姑却整日里念叨着是不是又胖了,而且虽然念叨着却一点也没有少吃一点的样子。
“我喜欢听这话,你以后要常说。”
“是。”
乔欢看着夏青的背影稍微勾了勾嘴角,又慢慢低下头。
对于她来说,夏青给了他们太多东西,且不说读书写字明理,就是这份真诚,也值得她们以命相搏。
更何况,夏青将从前那个懦弱胆小又倍受欺负的乔欢,变成了现在出门人人称一声姑娘的乔欢。
还有太多人因为夏青才脱变成如今的模样,或许夏青姑姑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她身上的能量远比她想象的轰动百倍、千倍。
她想,若是能一辈子追随着夏青的步伐,即便是成为夏青嘴里的那个大胖子,她也甘之如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