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刚刚在看什么?”卫子夫有些好奇地问卫青,这个仕途上春风得意的年轻人得到了皇帝的垂青,得到了黄金和众多仆役,但他似乎并不快乐。卫子夫站在弟弟的身边,就像被芝兰熏过的其他花草那样,也感染到沁人的芬芳,原本海浪般汹涌澎拜的心情渐趋于安定平和。
“我在看长安城。”卫青含混地说,楼下的张汤觉得他隐藏了一些事,但令张汤失望的是,卫子夫似乎对此毫无察觉,她只是絮絮叨叨地和弟弟说起这座城市。“我第一次见到长安城也被她的宏伟吓住了,没想到因为过去跟着女主人走过太多次长安城,现在看她已经平平无奇了。”
“主干大街东西向、南北向各4条,东面的霸门和南面的覆盎门通长乐宫,西面的章门和南面的西安门紧挨着未央宫,唉,如果是以前,我怎么会想到有一天会如此熟悉这座城,甚至有一天会对她感到腻味呢。”卫子夫微微蹙起眉头,她有一种造作的美丽,乍一看楚楚可怜,但遮住她的眼睛看嘴唇或者遮住她向下撇的嘴唇看她眼睛,观者会从她那张故作天真的面孔下窥探到一条不安的灵魂。“但不管怎么样路总是越多越好的,所以五条路就叫做康,六条路就叫做庄,那些骚人说的康庄大道就这么来了。”
卫青微笑道:“你提醒了我,我应该找个好日子去拜访平阳公主。你我原本是她家的奴仆,就算现在侥幸得到皇帝的赏识,也不应该忘了自己的本分。”
“嗯——”卫子夫用手背拍了拍自己的额头,嘴唇掀起一个让张汤看了心里发凉的弧度,“瞧我忘了什么。”她凑到弟弟身边,用只有她们姐弟二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话,“说实在的我很讨厌这个女人,她做不了雪中送炭的事,却总是希望别人因为一点她施与的小恩小惠对她感恩戴德。如果我还是当初的那个我,一定会把对这个人的不满挂在脸上,但是现在我长大了,知道即使是这样一个人也有她的用处。”
卫子夫拔下自己的金步摇递给弟弟,“把这个转交给平阳公主,告诉我仰慕她,敬爱她,让这件小东西代替我陪伴在她身边。只要她看见这根步摇,那她也就看到了我。”
卫青摩擦着这根步摇,“那些日子你究竟经历了什么?你的变化太大了,和之前几乎是两个人。”
卫子夫抿了抿自己干燥的唇,没有说什么。长安的掖庭宫幽闭着三千名宫女,她们像囚犯一样被锁在汉宫之内,过着暗无天日的生活。生前籍籍无名,死后烟消云散,是她们唯一的归宿。那里面愿意化身魔鬼去换取皇帝宠爱的人一直不在少数,也有许多人像刚入宫的卫子夫一样怀揣不切实际的美梦。
“我忘不了那一天,仲卿,我忘不了。我是从天上摔下过的女人,我知道摔痛是怎样的滋味。知道痛了,有的东西也就不强求了。我和他离别那一日红杏芳香弥漫,他身边的仪仗队将箫鼓演奏得震天响,他骑着一匹果下马穿花拂柳就要抛下我去找他的臣子和他的皇后。”
“我拉住他的马辔头不让他走,问他什么时候还能再和他见面。”卫子夫在白日下打了一个冷颤,卫青立刻站在她身后,用无声的陪伴消除她对过往的恐惧和愤怒。卫子夫浑身像是被霜雪浸过,“他告诉是明天,我信了他。”
在那段黑暗的等待时光中卫子夫花干了身上最后一枚铜板,无数次在雪地中奔走去请托人帮她传话,但没有一个人真心实意地帮助她。她告诉自己别想起过去,但还是忍不住想起自己和刘彻的重逢。她曾经多少次幻想过他们重新相见的场景,而她也确实把握住了机会,再一次征服了那个抛弃自己的男人。
卫子夫无力倒在弟弟怀里,“你应该也听宫人说起过那件事了吧,我是不是做的挺成功的?刚开始是面对旧情人的愤懑不满,幽怨伤感,后来是想要回家又怕回不了的恐惧无助,从高峰摔下来后的无所适从,不得已去求人的难堪。我认为我最妙的是离别时投向皇帝那依依不舍的一眼,你不知道我在那一年里练习了多少遍,一年三百六十五日,我练习了最少三万次。那一眼我现在想起来都觉得绝妙无比,既有我被冷落一年见惯人情冷暖后的疲惫,不忍放手的心酸,想要回家的期盼,还有些许刻意显露出来的妩媚,以及最关键的,我对皇帝那一丝若有若无的憎恶和厌烦。”
“皇帝是个征服欲很强的男子,强势,果敢,却娶了一个不肯对他低头的妻子。皇后懂得宫廷礼仪,知道要把所有风头让给皇帝,却不能愿意让自己真成一个衬托皇帝的傻子。皇帝在他正儿八经娶的皇后那里宣扬不了他的威力,就拿我们这些可怜人玩乐,所以当他意识到我对他的排斥,他那该死的征服欲就该醒过来,对着我猛发猛撞了。”
卫子夫摸了摸自己的小腹,那里现在还是平的,但在不久之后会生下一位公主甚至是皇子,成为她下半生真正的依靠。“累积的失望能令人清醒,我自被抛弃之后就不再乱做梦了。对皇帝我没有任何指望和期待,我只害怕他。”卫子夫摇摇头,“他有那么多那么多权力,像神祇一样俯视着我。他开心了就抱抱我,生气了就一把推开我,发怒了,我就从天上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