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地的冬日总是阴云密布,不见天日。刺骨的寒风刮过,穿过枯黄的芦苇,窜入一片黢黑的密林之中。
密林高处树梢之上栖息着成群的鸦雀,漆黑的眼珠子映着微弱光亮,声声啼泣,萧瑟非常。
而低处树林之下,竟是尸骸遍野,蚊虫苍蝇数不胜数,在尸体上方盘旋低鸣,嗡嗡声和熏天的尸臭充斥着整片山林。
只见两个身着盔甲的男子拖着个衣衫破败、蓬头垢面的女子往这乱葬岗走来。
“这地方可真冷,邪气得很,咱们扔了人赶紧走。”一男子说道。
另一男子看了眼被他二人拖着的女子,不禁打了个寒战。
“你说这知宁郡主怎么这般不禁折腾,说好的整个王府流放南越,这咋才走了二十里就暴毙了?”
“她从小娇生惯养,你还指望她真能活着到南越?圣上虽说念着恭王从前的赫赫战功,并未对恭王府赶尽杀绝,只判流放南越。但这流放之路艰苦得很,生死莫测,一般人谁能吃得消?瞧瞧,这不死的透透的!”
男子看了眼披头散发的女子,面上青紫肿胀,十分瘆人。
“行了行了,别废话了,就将她扔这儿,赶紧回去复命。”
二人将女子使劲一抛,将她丢在了尸堆之上,着急忙慌地离开了。
新鲜的尸体顿时引来了成群的鸦雀和蝇虫,密密麻麻地将女子整个覆盖住。山林中再次只余鸦雀的啼叫声,吵闹又寂静。
被料定死透了的女子,片刻之后却是手指微动。她只觉自己沉溺于无边的噩梦之中,软绵无力,可身上的刺痛却让她渐渐清醒。
漆黑的鸦雀振翅飞来,停在女子的额前,正欲啄上女子的双眸,女子却突然睁眼。
啊——
片刻之后,一阵尖叫声划破天际,原本覆盖在女子身上的鸦雀顿时惊鸣四散。
只见女子猛地站起,手忙脚乱地将她身上的尸虫拍掉,却又因为脚下是堆叠的尸体而站不稳脚。她连滚带爬地从尸堆上爬了下来,这才大喘了口气。
她轻抚着胸口,眼角带泪,仓促地环顾了四周,才发现自己竟身处乱葬岗之中。
而后自嘲一笑,自言自语道:“没想到,我卞宁宁也会有今天。”
三日前,她还是恭王府郡主,整个蜀地最矜贵的女子,可如今却是衣不蔽体与无名野尸一起被丢在这深山之中。
卞宁宁靠着一颗枯树坐下,只觉五脏六腑都似撕裂般地疼。她看着堆成山的尸体,心里蹿起一丝恐惧,却也只能极力逼着自己冷静,将脑海里杂乱的思绪理清。
一月前朝国与匈奴大战,明明朝国兵力远超敌军,圣上更是拨了万两白银,只为让边关战士衣食无忧、专心赴战。可谁知朝国三万大军,竟被匈奴一万人马给打得连连败退,最后朝国大军竟是在北岭关口全军覆没。
圣上大怒,命太师彻查,只因她父王经手过那万两白银,这贪污军饷的帽子就被扣到了恭王府之上!
但卞宁宁知道,她父王满心为国,忠心不二,绝不可能做出如此草菅人命、不顾家国之事。
昨夜她在牢狱之中,原以为求生无望,却突然有个生面孔的狱卒寻到她,给了她一粒药丸,嘱咐她一定要在启程前吃下。她欲追问,那狱卒却瞬间不见了踪影。
她思虑了许久,不知这药丸究竟有何用处,但那狱卒的眼神清澈,不似坏人,她便想着顶多不过是一死,也不比被流放南越差。心下一横,就将那药丸服了下去。
今晨她启程后,便只觉意识越来越模糊,后来发生了什么她已全然不记得,醒来后便已身在这乱葬岗之中。
如今看来,那狱卒给她的应当是颗假死药,助她逃过一劫。但如今人人都对恭王府避之不及,还有谁能冒死做此事?
她抬手揉了揉生疼的太阳穴,将满腹的疑问抛诸脑后。
她记得分明,那狱卒临走前,还说了句话。
罗城外,太平村,余年。
她闭上眼拼命回忆,却实在想不起王府有何故人叫做余年。但她如今毫无盘算,却也只能先去寻这余年,看看究竟是何人。
恭王府就在蜀地罗城,她自幼长在此处,对罗城周遭的环境再熟悉不过。她看了眼远处高耸入云的季山,估摸着算了算方向和距离,心道她应当在罗城外不远处的小山上。
她抬头看了眼日头,却只见层层黑云。分辨不了时辰,这天色也实在糟糕,她得尽快离开这儿。
一阵大风刮过,卞宁宁紧了紧身上薄薄的衣衫,却毫无用处,她这才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了浸骨的寒意。
卞宁宁起身走了一圈,寻到一个还算干净的女尸,打算将她身上的棉袄扒下来应应急。她双手合十拜了拜,嘴里念了句得罪,这才上手去脱女子的袄子。
可她刚碰到女子的尸体,耳边却突然传来一阵幽怨的女声。
“好想最后再见爹娘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