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黎理所应当将长清训了一顿,她生平不过就一个师父,浮黎待她却是如庇护雏鸟的老鸟一般,她还是没能喝下那碗汤药,寻了个地方暂修理自己虚弱至极的元神。
叶岚要继太子之位,往后便是新任的伏魔神君,长清闭着眼睛想象了一会儿,脑海中却想象不出一个威武的神君,反而浮在她眼前的,是初初相见的那个叶岚。
一袭布衣,面容俊逸,行止款款有礼,面对她的时候,却有种别样的轻佻。
她不知世间的男子是不是都是如此,因她所识的男子不多,浮黎山的师兄弟们恪守仙规,见了她便远远地叫声师姐。
浮黎本尊不必说,虽爱评点世人,却也点到为止,悠哉之中透着上仙的超凡出世,乃是个好逍遥会度日的真仙人。
至于她的师父锦辰帝君,长清不愿意琢磨他,锦辰好像是个没有什么感情的神仙,他对她不能说很不好,但也总是冷淡到不想多看她一眼罢了。长清不愿想他,大约是因为从小到大已经想过太多次了,早已确定答案。
她只觉得叶岚不同。
她见过这世上仙魔形形色色,洒脱肆意的有,恪守清规的亦有,但他们都不像叶岚那般。叶岚……他像个最至情至性的凡人,世俗之间男女有别,是以他救了她,还要隔着一张帘帐为她诊脉。
他守俗世的礼,亦循俗世的情,他说他今年二十,家贫未得娶妻,说他读遍诗经三百首,至今却未遇得心上之人。
他背她回家,给她治伤,拉她去镇上的集市游逛,回来的路上给她递一方新买的绣帕,走在漫漫山野之中,不觉时光将尽。天好的时候,他同她去溪边摸鱼,将树下的野花编成花环。天冷的时候,他攥着她的手去炉边烤火,生怕她受一点凉。
他曾告诉她,即便生命若蜉蝣朝暮,但只要他与她在一起便是长长久久。
是了,他是个一无所有的凡人,能给她的便是一生,长清信了他的话,同他住在这间小木屋,与他岁岁年年。
凡人的模样总会变化,她想象着叶岚老去,却不由自主低头微笑,她想他就算老去亦是她心中那个温煦的男子。
相识十六年,过往幕幕刻骨铭心,可叹她嫁给的这个凡人,并不真的是个凡人,往日的那些温存体贴,她此时回想起来亦是觉得天衣无缝,那本是最纯粹的情,她不知他如何做得入木三分。
挥之不去的回忆在脑中辗转,鼻尖仿佛觉察沁人幽香,仿佛谁的手指轻撩过她鬓边的发,随即被环入一双温暖的臂膀。
“娘子……”
长清蓦然醒来,日头已高高挂在天边,浮黎坐在敞开的屋门外,正举着一只茶碗相看,那茶碗上绘着几笔粗墨,大约是觉得有些意趣,这位超凡出世的仙人顺手就安进了袖子里。
看见长清走出来,他笑吟吟地对她道,“正好,今日继位大典,你我赶去给来参加的宾客道件喜事。”
浮黎话音中很是轻松,显然不觉得带着长清找上门去有什么不妥,长清对浮黎的性子太过了解,他当了多年的逍遥散仙,已经很久没有凑过什么热闹,此番前去看得出还有几分雀跃。
她木然地跟上浮黎,还未下凡的时候,她是个沉默寡言的少女,虽然偶尔被浮黎认为太过严肃,但那时她的的确确是个少女的样子,眉目之中是未遭世事的安静纯粹。
如今嫁做人妇,长清还是那副沉默寡言的模样,但落在旁边的浮黎眼里,却显而易见看出了几分心伤。
这份心伤,只怕是伤到了骨子里。
他背着身走在前头,站在矮矮的篱笆外等待,身后长清果不其然在门前停了脚步。
院中一砖一瓦,一草一木皆有用心劳作的影子,这座小院是她的家,但若是没有叶岚,她又何曾有家。她要去见叶岚一面,定要见这一面。
此去千里,不问归途。长清许久未曾站上云头,迎着阵阵清爽的天风,只觉眼前云雾浩渺,叫人难辨前路。
所幸浮黎是个耳目灵便的仙,虽坐在云尾上一动不动,但还是顺顺利利将长清送到了雾月山。
雾月山原来又叫伏魔山,位居天极之北,乃是重岩叠嶂隐天蔽日的一处奇地,雾月之名并非一开始就得来,据传八百年前伏魔帝重霄以两把生杀斧收服魔主无生,无生怨气难消,魔骨释放迷障恶气毒害三界生灵,直至重霄悍然出手,疾风一般将无生镇压在此地。
无生虽被镇压,那迷障恶气却一时难消,在白池净化下虽除了恶毒,却亦是日夜翻滚,不知何故带幽暗赤红之色,多年逸散,远远望来,便如红雾弥漫的山头,引得此地天昏地暗,不见白日。
也因此伏魔山又被称为雾月山。
到得今日雾月之名更是流传甚广,而当年的伏魔帝重霄因收服无生舍身祭了生杀斧,如今即将传位的伏魔大帝却正是重霄曾经收下的义子,名唤苍岚。
“伏魔这一族的后裔虽不属天界统领,但历来都有夙愿,盼得有朝一日雾月山红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