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潜愣了一下,脱口而出:“你是谁?”
不怪他有此一问,眼前人太过陌生,除了一张一模一样五官的脸,其余一切,言行举止、气质风韵竟全然不同了。
“我还能是谁?”江云岫退后两步坐到沙发上,懒洋洋地反问道。
她是谁?这可真是一个好问题。
云岫降生之初,与天道同源,受万灵相贺,她曾经是最高贵圣洁、天真烂漫、无忧无虑的神女。
世间万物偏爱她,也全都有求于她。
一朝为大道牺牲,神识泯灭,魂灵破碎,云岫的大多数魂体重归天地,只剩下一丝残魂久久不散,独自漂流。
云岫不知道为什么会余下这么一点萤火之光,万万年不曾湮灭。
一缕神魂,漂泊数万载,无边浩渺,亦是无边孤寂,她都快忘了自己是谁。
漂得久了,世界又太过寂静,某一次星辰陨落之际,她突然起了找回自己的心思——去人间,去她灵魂的某一部分身边,看看某一个她,是如何活着的。
这究竟是不是一个正确的决定,云岫至今无法判定。
降生成人,活在既定的命数里,是每一个人类终其一生也无法挣脱的禁圈。而奇怪的是,每一个世界,每一次人生,每一个她,都不得善终。
云岫不明白,她为大道牺牲,应是万千功德在身,为何会落得命数凄惨。
没有谁能告诉她答案。
于是,云岫以神魂之力,临人间之身,去改变每一个作为人类的她的既定结局。
她发现,当命数中的所有痛苦劫难全部消失时,世界对她的束缚也会同时消失。这时,落于这个世界的这一缕残魂便会重新回到她的神魂里。
云岫就这样走过很多个世界,曾经圣洁的神魂中也融入了千万个染满尘埃的人类残魂。
渐渐地,她变了。
她将人间看做一场游戏,越是狗血就越是觉得热闹。
云岫游刃有余地掌控、戏玩、耍弄,就比如眼下,她作为江云岫,对黎潜有那么一点兴趣在,所以才有了这一出‘揭开真相’的戏码。
不过是觉得好玩。
既然不能告诉黎潜‘她是谁’,云岫便回答了他一开始想知道的‘为什么’——她为什么会帮助他。
“因为江昌海逼死了我的亲生母亲,所以我恨他。”
于是,江云岫利用了想要复仇的黎潜。
从结果来看,互惠互利,双赢的局面,只不过黎潜看上去好像不太能接受:“你明明不需要我,也能……”
“黎潜。”江云岫打断他,“是你迫不及待地咬下了我抛出的鱼饵,是你放不下仇恨,是你觉得仅仅伏法了做事的小喽喽不甘心,一定要搬倒权力最顶端的江昌海。”
她盯着他,一字一字轻慢道:“我确实不一定需要你。但是,你一定需要我啊。”
她缓缓靠近他,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的眼睛,澄澈的眼底渐渐笼上一层迷蒙:“……黎潜,我可真喜欢你的眼睛。”
江云岫轻抬下巴,轻淡的鼻息上移,落在黎潜的眼皮上,咫尺之间,微微湿热拂过,他像是被烫到一抖,眼睛不自觉合上,感觉到她离得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嘿,我是不是来的不是时候啊?”
一声调笑入耳,黎潜猛地弹开,侧过头,急促喘息。
江云岫瞥了一眼门口,赵宴站在门边,手里举着一瓶红酒,桃花眼微眯,嘴角斜勾,一副标准的浪荡公子哥模样。
她笑了声:“你还换衣服了?”
赵宴身上的衣服粗看之下还是和白天一样,一整套黑色西装,只不过多看两眼就能发现,西装布料并不是全然的黑,黑色之中藏着繁复的暗色花纹。
一向明骚的赵公子为着今天的特殊日子,被逼得不得不闷骚,确实好笑。
江云岫坐回去,靠着沙发扶手撑起下巴:“你来干什么?”
赵宴晃了晃手中红酒:“来找江大小姐一醉方休。”
说着,似无心般瞥过黎潜,继续道:“我还带了一张黑胶唱片,上次生日宴会的舞总觉得意犹未尽,我想着,万一酒过三巡,大小姐能有兴致再和我跳一曲呢?”
虽然话里话外,亲密十足,但赵宴始终站在门口,没有跨进来,顿了一下,他问:“要我走吗?”
江云岫微微讶异:“你这么大度?”
赵宴一双桃花眼眯成一条缝:“你既然这么问了,那我不得不承认……”
他这才走进去,随手将酒瓶搁下,红酒挨着牛奶,纯白与暗红,差异又和谐:“我小心眼着呢。”
赵宴挨着江云岫驻足,一手搭在她头顶的沙发背上,一手插兜。
他先是深情款款地注视了她一会儿,而后抬头不善地睥着黎潜,问道:“黎同学是打算留下来,和我们这一对准夫妻共度良宵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