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武身为捕头,身手远比弱鸡仔崔耀光灵活敏捷,在他反应过来之前,弯腰捡起了书。
风吹动树叶哗啦啦响,巷子深处,传来孩童的哭闹声,门开关的吱呀声,做买卖的吆喝声,熟人见面的招呼寒暄声。
程子安却清晰听到了崔武渐粗的呼吸,在他脸上,看到了此生最精彩纷呈的表情。
偏生,崔耀光急中生蠢,脱口而出道:“阿爹,你的生辰快到了,这是我送你的生辰礼。”
程子安实在憋不住,鼻涕泡都差点笑出来。崔武脸色如同盛夏雷雨来临前的天空,乌云铺天盖地席卷而来,黑黢黢,天地间瞬时昏暗。
崔武摸了下腰间的佩刀,冰冷的刀鞘,让他保住了仅存的一点理智,上前揪住崔耀光,怒斥道:“老子今天要扒掉你的皮!”
崔耀光吓得哆嗦,白着脸惨兮兮告饶,朝程子安投来求救的目光。
程子安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伙伴挨打,扑上前搂住崔武的手臂,求情道:“二舅舅,三哥是你的亲生儿子啊,你手下留情啊!”
崔武手臂往上提,程子安像猴儿一样死死缠住不放。崔武快被气笑了,瞪着他道:“你小子也不学好,豆丁大小的人,跟着去看乱七八糟的书,仔细我告诉你阿爹,连你一块收拾。”
死道友不死贫道,程子安立刻放开了崔武,给了崔耀光个自求多福的眼神。
崔武挟裹着崔耀光回了家,方氏正在安排午饭,听到外面的动静,急急从灶房走出来一看,顿时吃惊地道:“他爹,出什么事了?”
“出什么事,这混账狗胆包天,不学好!”崔武脚步不停,蹬蹬瞪拉着崔耀光进了正屋,回头对不放心跟上前的方氏道:“你别来劝,今日谁劝都无用,我定要将他收拾得服服帖帖!”
大门砰地在面前关上,方氏立在门前,心急如焚踟蹰着,到底不敢进屋。
很快,屋内传来棍子落在肉上的声音,崔耀光哭着喊痛。方氏又急又心疼,忙拉着一旁的程子安问道:“子安,你三哥究竟犯什么事了?”
程子安支吾着答道:“三哥去书斋买了本书,回来遇到了二舅舅。二舅舅发现了书,然后就生气了。”
方氏愣了下,片刻后气得淬了口,道:“读书不用功,去府学读书都怕苦怕累,这辈子,定是指望不上了。”
程子安脑子一转,大致明白了方氏话里的意思。
崔氏如今算是小吏之家,吏与官之间,看似离得极近,中间却有一道深不可测、难以跨越的鸿沟。
大周皂吏虽不算贱籍,日子过得远比寻常百姓舒坦,但人总习惯往上看。
崔武这辈子做不了官,方氏就将希望放在了崔耀光身上,盼着他高中能为其争光。
方氏说完转身离去,在离开之前,还意味深长看了眼程子安。
程子安眼角抽搐,他也是个不成器的,一并被方氏嫌弃了。
嫌弃就嫌弃吧,程子安没那么多心里负担。程箴的威压都没用,何况是方氏。
屋内,崔耀光被揍得嗷嗷叫。
程子安听得牙酸,他认为崔武纯粹是小题大做。他在崔耀光这个年纪,肯定也对妖精打架的书籍好奇,偷偷摸摸看过。
父母真是神奇,明明自己也青春年少过。角色身份一转换,马上就变了嘴脸。
程子安翻白眼,趴在门上从门缝往里瞄。大门没闩上,被他一趴,门开了。程子安没注意,一头从门槛上栽了进去。
崔武扬起的手停在半空,连崔耀光的哭声都暂时停住,两人一起朝在地上蛄蛹的程子安看来。
程子安哭丧着脸,干脆趴在地上,哎哟呼痛。
崔武没好气丢掉棍子,上前提溜起程子安,板着脸道:“你个混小子,怎地这般不小心?”
程子安顺势搂住了崔武的手臂,哭道:“二舅舅,我摔伤了。”
崔武立刻紧张起来,上下摸索着他,连声担心地道:“摔哪儿了,快给我瞧瞧。”
程子安踢了踢腿,又动了下胳膊,眼珠咕噜噜转,道:“手脚都伤了,全身都痛。”
崔武顾不得抽噎的崔耀光,捞起程子安的裤腿,仔细一点点查看。见他白胖的腿上,连个红印都无,手臂也是如此,不禁皱起了眉,疑惑地道:“没见到伤哪儿了啊。”
程子安面不改色,张口即来:“伤到骨头了,内伤。二舅舅,我饿了,先吃饭吧,吃饱才有力气养伤。”
崔武慢吞吞放开程子安,斜乜着他,笑骂道:“你个混小子,少跟我作怪。”
平时当差忙时,崔武就与同仁们在分茶铺子随便吃一些。不太忙时,就回家用饭。
崔武吃完饭还要去衙门当差,如今崔耀光的书被没收,揍也揍了,厉声道:“滚回屋去反省,什么时候反省好,什么时候再用饭!”
崔耀光哭唧唧应下,跟螃蟹般蹒跚着步伐,回了自己的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