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知同又养了几天伤,等到能下地后,他不顾吏部遣返的警告,再次一座府邸一座府邸地上去拜访。
不知吃了多少闭门羹,受到了多少奚落,最终京都的官员们几乎看他就像是在看一个不识相的脏东西似的,就连肃帝都对他近日的作为有了耳闻。
他终于被傅家的老仆打晕,强行送上了马车。
于是,等他再次醒来时,他又回到了江南,回到了这个生养他的故乡。
家中的仆人哭着告诉他,就在他离开的这段时间里,已经有十六个郡县被洪水淹没了。
这背后,是无数条鲜活的人命,无数个痛苦的家庭。
姜知府则因为过度操劳、独木难支,终于病倒在了床榻上,甚至有染上瘟疫的风险。
而他们去巡视时,那个总会给他们这些官员送桑葚,问他们能不能堵住河水的小男童,已经彻彻底底地变成了河底的泥娃娃,再也醒不过来。
向知同呆愣愣地坐着。
他不明白这天底下为什么会有这么荒唐的事。
他去京都去错了吗?
如果他没去,这次是不是就不会死这么多人,事情会不会就变得不一样?
不知道。
他一点都不知道。
脑子乱得跟浆糊似的。
但他仍旧执起笔,为这事一连写了二十多封奏折上去。
字字锋利如刀,口舌如箭,丝毫不为那高坐在龙椅上的人留情。
写完后,他就静静地在府里等待着。
等待着陛下派人来处死他这个大逆不道的臣子。
但奇怪的是,陛下没有发落他,不仅没发落,还连一则斥责他的圣旨都没发下来。
他感觉到讶异,但又不太想费力去明白为什么会讶异。
因为他太累了。
关了大半个月,向知同终于从自己封闭的府中走出,来到了正在重建的河岸边。
脑子里思索着,如果他从这满是泥沼的大水中跳下去,陛下会不会改变心意?
朝堂会不会有人被自己的行为激起一点愤慨,然后为江南的百姓说话?
可心底却有一个声音在嘲笑着他。
——‘没用的。
不管你从这里跳下去多少次,都不会有一丁点的变化。
一个无足轻重的官员轻生而已,说不一定还是因为眼见生灵涂炭,羞愧自己没能力所以才投江自尽。
身后大把的世家官员等着接替你的位置。
你一死,明天就有人能接应你的位置,这个世界就是这么的现实。’
江风吹散了向知同的额发,将他整个人都吹得往后退走了几步,让瘦骨嶙峋的他看起来更像是一个还会呼吸的纸人,一戳就碎。
他忽然想到了傅侍郎在京都时对他说的那句话。
“人只有活着,才有希望。”
活着,活着啊……
向知同在江边大哭大笑。
可是活着好难啊,真的好难……为什么会这么难呢?
是他们的错?还是这个世道的错?
又或者是,都错了?
向知同茫然如稚童般环顾四周,引入眼帘的,是遍地的流离失所,哀嚎颓垣。
这样的场景,又离易子而食的场面有多远?
向知同不知道,他回答不了自己,但他离江岸的脚步再次近了一点,又一点。
直到他被人狠狠地拽下来。
他以为拽他的是拖着病体而来的姜温韦,却没承想,当他如行尸走肉般抬起头,看见的却是一张令他难以置信的面容。
“殿下……”
向知同老大一个人了,却哭得像个迷茫又委屈的孩子,找不着方向。
而彼时刚从北境带兵而归的秦桓,分明是一个还有一点婴儿肥的抽条少年。
可那满身的杀伐气和水洗都洗不掉的血腥味,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比修罗还恐怖。
他的眼眸灰暗而无甚光亮,像是已经对生死麻木。
淡淡地瞥过一眼下面的人间炼狱,他连眼睛都没眨几下,便毫无波澜地又收回了目光,只轻声对向知同道。
“你的奏折我都让人拦下来了。”
“回去吧。”
回去吧。
就这么轻飘飘的三个字,却仿佛成了压垮向知同的最后一根稻草。
向知崩溃的对着秦桓嘶吼、质问道。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连殿下你也这样说?!!”
“明明当年的你和姜温韦一样,都是想要治河的啊!!”
甚至怕江南官员会层层剥削治河之饷,当年还是小太子的秦桓特意让人从东宫的私库中拿出了半数身家,千里迢迢、殷切满满地送给了向知同。
希望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