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谁也没想到,鸿胪寺卿会当场说出这种话。
这是可以在宴会中间说的吗?
这话的意思基本上可以理解成:“你刚从乡下来,没吃过西瓜吧?”
公开场合说这种话,这像话吗?
这已经很不体面了。
一出此言,就有不少人都抬起手,用长袍大袖遮住脸,但袍子底下不停的抖动,有些甚至忘了遮蔽声音,发出了吃吃的笑声。
不过,李启这些来自巫神山的人自然面色不会太好看。
特别是李启,因为除了不爽之外,他心中还有别的忧虑。
虽然之前在盟誓辞阶段就已经很有敌意了,但现在这种已经算是国宴了,却依然这么有攻击性……
唐国这未免也太……内啥了吧。
和自己了解到的各种作风都不太一样,应该是背后有什么内幕,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情。
大巫中午出门,晚上回车子里的时候衣衫带血,说不定就与此事相关。
可惜,他们还是小孩,没资格掺和这么多事情。
不过,若是冲突真的如此激烈,那肯定会落到自己等人肩膀上的。
大人们再怎么打,也不可能真的翻脸,毕竟大人打起来的代价太大了,搞不好就能让两边的冲突从现在的阴阳怪气变成全面大战。
但大家都闹到这个地步了,也不太可能当做无事发生。
那应该就是那位大巫说的……
肯定要让自己这帮小的上去打了。
这样不至于把矛盾扩大到无法收场的地步,也不至于好像两边都怂了一样就当什么事情都没发生。
这就好像是两边家里关系不好,但大人们最多吵嘴,不太可能打架,可小孩子过去踹对方小孩一脚,大人指不定晚上回家还得给小孩加个鸡腿,给他竖个大拇指。
但作为并不想打架的小孩子,李启只感觉一阵头痛。
然而,在另外一边。
听见这话,那位大巫笑了笑,答道:“我确实不曾见过长安这般景色,这般狭窄逼仄。”
“我在巫神山,所看所见:”
“有浪挟天浮,山邀云去,”
“有惊涛拍岸,山河倒影,”
“有巫峡苍苍,巍峨万丈,”
‘有跻攀千仞,观望无际!’
然后,他轻笑一声,环顾四周:
“巫神山之景,正大而天地之情可见也,不比长安,三步一拐,五步一转,一场宴会不过来回五十里,竟然要装下三千人,真真是长安地贵,折腾不起吗?”
此言一出,场面上安静了下来。
不是因为大家伙被震慑到了。
而是大家都知道,要开始了,一位紫袍公卿,一位巫神山大巫,这下真要吵起来了。
鸿胪寺卿听见大巫这话,也挂起了笑容,如此说道:“哈哈哈,这五十里虽小,其中器物却多。”
“蔬用冰盘盛漆桉,肉用露茎盘盛添桉,果以大磁盘盛小桉,侑觞之具酬酢诸礼皆有其法,我不曾料到巫神山未见过精细器物,只晓广大,还真是我等的判断失误。”
“下次,下次宴会布置,我一定为大巫预先排好长安西边儿的旷野之中,纵横万里,不设桌椅器物,只管打猎扒皮,引火烧肉,想来大巫肯定就适应了。”
大巫拱手,说道:“原来寺卿对广大之理解是这样的呀,若是如此,能布置出今天的场地,倒也不稀奇了,我巫神山有一本《仪礼》,可供寺卿阅览,这样我等下次前来的时候,便不会失礼了。”
鸿胪寺卿摇头,澹澹道:“仪礼一书,我中原怎么会没有?只是仪礼一书,书成上古之时,巫神山不曾有过上古传承,只能搜集在外的残章拼凑而成,怕是读了一本假书吧?若非如此,怎会和我有冲突呢?”
大巫闻言,微微怒目,但很快舒展开,然后回答道:“上古之时,万族并行,巫道为人族护持起家,这些书籍都是巫觋先贤所着,自然是巫觋手中的才是正统,人道脱胎于巫道,关系犹如亲子,怎么会有孩子抄了父母的书,抄错之后还说父母错了的道理?”
李启在下面听了这话,一拍额头。
坏了。
父子之争,又要来了。
关于这个争辩,他自然也有所耳闻(详情见第二百一十七,一十八章。)
可以说,这是巫道与人道的最主要冲突的之一。
人道脱胎于巫道,但却截然不同,以至于两种思潮直接分裂了人族。
鸿胪寺卿皮笑肉不笑:“人道脱胎于巫道,可巫神山却非是人道之父啊。”
“上古先贤,自然值得敬重,然则上古巫道的继承者,乃是重、黎二氏,人皇命其世叙天地,而别其分主者也,巫道正统正在人道,巫神山篡夺巫道,自立一派,安敢自认为父?”
“巫神山之巫,无有严威,神狎民则,不蠲其为,致使民贵于祀,而不知其福,这般做派,也想自认为是巫道正统?”
“昔日厉王虐,民不堪命而责之,王怒,寻卫巫,使监谤者,以告则杀之,国人莫敢言,如果我记得不错的话,巫神山其中一支,不就是卫巫吗?”
鸿胪寺卿这话说出来,却见博岳愤愤抬头。
李启看见了博岳的脸色,立刻理解了。
鸿胪寺卿说的是一个上古时期的故事,当初,人族有厉王,他暴虐无道,民众承受不了,于是都指责他,厉王很生气,于是找来卫地的巫觋,派他监视指责自己的人,巫觋只要察觉到了有谤王的人,就直接杀掉,于是很快就没人敢说话了。(事出《周语》)
当初这位卫巫,便是卜人一脉的。
显然,这是骂到博岳头上了。
李启用脚趾头想也知道,按照卜人的尿性,当初的事情肯定很单纯。
卜人大部分可没什么善恶观念,他们做的事情就很简单,既然老大让说这种话的人死,那照办就是了。
只要卜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