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尘荡荡。
圆塔高层已然塌毁, 只余一二层零星的断壁残垣。
月光稀薄,克莱斯特走在废墟之中,看到了斜插在砖瓦之间的赤红色大剑。
他绕过残瓦, 终于看到了仰躺在废墟之间的女人。
她静静的躺在那里,以往那双总是鲜活的双眸紧闭。她的额头、肩头、腹侧都有大片的擦伤。缠裹着绷带的手上沾满了血泥。砖瓦压在她的小臂上, 脆弱的咽喉在瓦砾间仰出弧度。
黎明冰冷的夜风里,她的胸口微微起伏。
克莱斯特在离她两步远的地方驻足,墨绿色的眼瞳里情绪翻涌。
没人知道他此刻内心的挣扎。
继承自先辈的记忆让他窥见海妖陷入情爱的癫狂, 也窥见海妖失去爱人后的痛不欲生。
爱是难满的欲求。自此饥饿常伴灵魂,非死亡不可解脱。
爱是无尽的折磨。恋人一眼便如饮甘露,而当这眉眼转向别人, 便如刀割己身。如此往复, 仿若在春日与寒冬之间波折。
爱是神明的诅咒。让海妖陷入不可圆满的轮回,得到即是失去。失去广袤的大海, 失去理智失去自我, 直到最后失去生命。
比起无垠的大海,陆地太过渺小, 其上的生灵也完全不配让自己俯首。
他无法理解那种疯狂, 也完全不认为自己会沉迷某个生物。
直到圆塔轰然倒塌, 那一刻,对她安危的担忧居然让他先一步体验了尾部开裂的剧痛。
本能催动他站在这里, 在尾鳍残缺的现在,忍着刀尖舞蹈的痛苦,眼眸贪婪的望着她。
此刻,从心间涌起的, 除了如伤己身的痛苦, 还有越来越浓的杀欲。
杀了她就好了。
先一步杀了她, 就不用体会爱恋的痛苦。不用像只狗一样,被对她的爱恋牢牢的拴在陆地之上。不用忍受无边无尽的饥饿,也不用让原本悠长的生命进入倒计时。
克莱斯特站在那里,头顶的星子越来越淡。
半晌,他动了。
跨过砖石瓦砾,克莱斯特走到昏迷的特丽莎身边,俯下身去。
她脆弱的脖颈毫无遮挡,她最依仗的大剑远在两步之外。
她就躺在这里,无知无觉,前所未有的虚弱。
克莱斯特喉结滚动,手掌抚掐在她的脖颈之上。
鲜血流动、脉搏跳动,他好像曾无数次离她的脉搏这样近,但从没有哪一刻,既恨不得她就此死去,又恨不得她忽的跳起来甩开自己的手掌。
她温热的体温抵在他的手指上,带得与她相接的皮肤都烧起来。
克莱斯特手掌无数次收紧,却每次都在真的用力之前倏的放开。
离得近了,他仿佛能嗅到从她身上散发出的芬芳。那种深埋于血肉的,久久不散的芬芳有如无形的桎梏将他困守在这里。每一丝每一缕都在嘲讽他的无能。
不知过了多久,克莱斯特挪开手掌。
他动作堪称温柔的擦去她额角的血迹,不知是说给她还是说给自己,“祈祷吧。从此刻开始祈祷。不要再遇到我。”
下一次,我会杀了你。
月亮隐没,天边泛起第一抹鱼肚白。
克莱斯特在废墟的另一边,找到了钢筋穿胸而过的领主。
黑红的血液在她的身下铺开,她的眼眸仰望着天空,见到克莱斯特,反倒犹如回光返照般亮了起来。
“是你啊,”她的声音虚弱到犹如喃喃,克莱斯特从她的口型大致猜到,“你还没死啊。”
克莱斯特眼神冷漠的看着她,说话的语调仿佛含着某种韵律,“我的尾鳍在哪。”
***
清晨第一抹阳光洒在大地,特丽莎皱着眉醒来。
身上钝钝的痛。她不知被谁挪到了背风处平躺着,大剑躺在她的身侧。裸露的伤口似乎也被简单的清理过。
她身上按了按自己的胸腹,发觉没有伤到内脏也幸运的没有断骨后,收起大剑,强撑着自己坐起来。
远远的,高大的骑士刚好看到她。
道格几步跑来,扶住她的手臂,上下打量她的伤处,“你还好吗?”
“好像还行,”特丽莎声音沙哑,她扶了扶额头,“就是好像头有点晕。”
“领主呢?”特丽莎问。
“死了。钢筋穿过心脏,我到的时候就已经死了。”
不光如此,他到的时候还看到领主脚已与身体分离。断口平整,不像是摔下来后被石砖砸的。
特丽莎顿了一下,歉疚道:“抱歉。”
领主死了,圆塔还塌了,利兹接下来几日几乎是可以预见的混乱。
“这不能怪你,”道格把她打横抱起来,“先不说那个了,我们先离开这里。”
道格身上也满是泥灰,整个人看起来比特丽莎还狼狈。
出事时他在地下,受到的波及最小,身上这些都是出来以后才弄成这样的。
“地下守备的人不多,很顺利,我已经将人都救出来了,”道格边走边快速道,“趁着还早,我把人都先暂时带回我家了。”
露丝认为层级是身份的象征,因此圆塔越往高层人就越少,侍女和侍从大多住在底层,坍塌时,反倒受伤最轻。
残垣之下有前来赴宴的贵族哭叫,道格没管这些,抱着特丽莎一路往圆塔之外的马车走去。
“莫多和森珀来接你回家了。我那里住满了,为了方便你养伤,你这两天可能得住你家了。”
不必他说,特丽莎也是这么想的。
先前住去道格家,是因为担心亚兰德的死被不管不顾的攀扯到自己身上,后来虽然在尤莱亚的授意下,亚兰德的案子吧稀里糊涂的结了,但自己那时为了方便与道格交流加上方便用假身份,便一直没搬。
如今这个时候,尤莱亚和露丝已死,这个烂摊子摆在这里,没有人去查她的。
道格是贵族,被救出来的不管是异族还是平民都先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