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嘛”, 计划没成功,谢兰亭有点高兴,又有点郁闷, “哥哥,你为什么见到我一点都不惊讶?”
谢忱与她手指交缠,轻笑道:“因为我本来就在等你。”
过了片刻,他道:“挽之, 你手心的伤……”
谢兰亭抢在他说完之前, 猛一下扑过去, 抱住了他:“这不重要!”
谢忱被她这样拦腰一抱,有点无措。
他身上那种在朝堂上的肃杀气势,忽而就散尽了,许久, 才抬起指尖,在她鬓边极温柔地摩挲了一下:“那么,挽之觉得什么才重要呢。”
“想就这样一直抱着哥哥”,她收紧了手臂。
谢忱身上有一种很特别的气质,从容而又萧索,一川溪雪,明月天霜, 是冻云皎洁清寂的影下, 一只雪鹤泅渡孤崖万里的静默。
她在哥哥身边, 总觉得很安宁恬淡, 遗世而忘却尘寰, 好像光阴被一下子拉得很长很长, 目光流转, 半生也就在这一瞬匆匆地过去了。
也确实是“半生”了。
“我好想念、好想念哥哥”, 谢兰亭喃喃道,声音里带着一丝轻颤,“这次……差一点就见不到你了。”
直到此刻,她才觉得上辈子那些腥风血雨,都真切地远离了她。
曾见过的那一幕幕,那些末路穷途、江山倾覆,那些同袍化灰痕,锦绣成焦土,那些天地之间大作的悲声,都一一消散。
伤口淋漓之中,盛开出了一茎纤细柔软的小花。
自重生以来,有一缕阴云一直在心头挥之不去。
她有时会想,她真的改变历史了吗?奇兵灭绥真的成功了吗?这一切,会不会只是她被困在万灵焚身大阵之中,所做的一场梦?
她看见被救下的殷若羽,这样怀疑着;
看见桓听跪地投降时,这样怀疑着;
直到现在,她抱着哥哥,严丝合缝地贴紧了,一点间隙也不留。
埋在他雪白的颈间,深吸着他身上那种清淡好闻的气息,终于感觉,自己又真实地活了过来。
他将她从风雨飘摇之中,重新拉回了人间。
迷乱中,她感觉到谢忱将她带回房间,轻轻握着她的手,温声细语地说着什么。
但谢兰亭一个字都没在听。
身为大将军,她是绝对不能在下属面前露怯示弱的。但在哥哥身边,她总可以做任何事,或者,干脆什么也不做。
她发了一会呆,把自己放空,然后去数他的眼睫。
就在她数了两遍,数量却不一样,想要伸手拨拉一下的时候,终于被谢忱握住了指尖。
“挽之”,他的声音里泛起了一丝无奈,“你……”
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被她抱得死紧,埋着脸,在身上乱吸一通,蹭来蹭去。
像一只离家很久的猫咪,回来后,一遍一遍检查心爱的玩具是不是一切都好,安然无恙,有没有被不长眼的人暗中染指。
熟悉的淡香笼罩过来。
仿佛云山空谷之间,一点霜色横天,烟霞浮影,梨花一样温柔的月光洒遍了衣襟。
嗯,很好。
仔仔细细地检查了好久,谢兰亭终于满意了。
她抬头向他笑了一笑:“哥哥,那些烦人的事总算都过去了。”
谢忱却看着她,轻轻地吐出了一句“对不起”。
谢兰亭猛地回过神来,惊愕道:“不不不,哥哥,你在说什么啊?这跟你没关系,不是因为薛载他们要对付我那件事,你别乱想……”
“不管是因为什么,对我而言都没有区别”,谢忱用很淡的语气说,“是我无能,让他们伤害到你。”
他的神色依然很平静,是所有人都见惯了的、从容风度的谢司徒模样。
可是,她一低头,就看见他指尖掐进掌心,鲜血淅淅沥沥地滴落下来。
“哥哥!”
谢兰亭顿时急了,抓过他的手,将手指一根根掰开:“你别这样!”
谢忱挣了一挣,没挣脱,便任由她慢慢抹去他掌心的血迹,找出一管药,一点一点轻柔地涂抹上去。
“才没有呢,你一点都不无能”,做完这一切,她转头生气地喊道,“你永远都是最好的!”
谢忱微微一震。
这时,她看见了谢忱的手侧,那一道细小的、无法愈合的伤痕,像是一弯月牙,映在他的雪肤上,流照着素白的山间清泉。
她握着他的手,轻轻用唇贴了一下那道伤痕:“哥哥就是我心头的小月亮。”
谢忱惊讶地看着她,却在她清湛的目光中慢慢移开了视线。
在这一刻,这位面对惊雷风雪等闲视之,刀风剑雨面不改色的谢司徒,仿佛忍不住要落荒而逃。
谢兰亭故作叹息道: “唉,好想立刻变成一只毛绒小熊啊。”
她看了一眼旁边的哥哥,谢忱如若未闻,垂着眼眸,正在低头专心研究袖边的水纹,仿佛能望出一朵花来。
“好喜欢哥哥”,她笑眯眯道,“要是变成毛绒小熊,现在就可以亲你一口了。”
过了片刻,一只白皙清凝的手抬起,轻轻碰了碰她的衣角。
“这样也可以的”, 他淡声说。
…
回家的第一晚,谢兰亭一头扎进了哥哥的院宅【琴樽小隐】,准备制作一件新年礼物。
“我从绥宫里给你带了一支笔”,她撑着脸说,“不过呢,我觉得礼物还是亲手做比较有诚意。”
谢忱握住了那支可以蘸星光写字的笔,眉间被映得光华璀璨,一片明亮。
他落笔在纸上写了一首小令,低眉的一瞬,流动的万顷星河都成了衬托,唯有眸中花木锦绣,天地烂漫。
“我打算做个雕花玩偶”,谢兰亭欣赏了一会眼前的美景,高高兴兴地问他,“哥哥想要什么样的玩偶,是蜡烛雕呢,还是冰雕?木雕?纸雕?”
谢忱抿着唇,轻轻一笑:“我想要能一直带在身上的那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