峋巨岩林立,如同尖锐的墓碑,数以万计,隐入黑暗深处。
“要入阵了”,她想。
渐渐地,从上方很远的地方,传来了江河奔流的声音,浩浩荡荡,杳然流向了天际。可是抬头看去,只有无数光点汇成了一条星河,一动不动地高悬。
这是昔日绥国开国时所建的一处坟茔,每一颗星子,都是一位战死的魂灵。
它们不肯消散,一代一代,便化为了这条万灵之河。
任何来者,都会陷入亡灵编织的凶险幻境中,直到被杀死,成为其中一员。
上辈子,桓听便带领这支亡灵大军,重返人世,摆下万灵焚身大阵,将她诛杀。
但过河,也是离开这里的唯一一条路。
谢兰亭紧握手中剑,逆着星河,溯流而上。
刚走出一步,那种虚幻的人声陡然地扩大,凝聚如刀匕,锐利地迎面飞刺而来。
万灵怒吼着,幻象涌上来,要致她于死地。
谢兰亭在幻境里,看见了自己的一生。
还是个小不点的时候,被瑶京谢氏收养,后来家亡,千里迢迢习剑于死生港。
出山时一战封神,连败天下十大高手,立志这匣中剑,要为世间不平事出鞘。
后来,兴兵组建青霄营,转战三万里,纵横十四洲。
自瑶京至长淮,凡三十月,力战四十八场,连战连捷,攻无不克。
冲撞于刀风剑雨之间,厮杀于碧落黄泉之隙,教千军辟易,群雄束手,教这举世万万人,无一敢直视她的「谢」字战旗。
在最意气风发时,被桓听斩杀。
桓听踏过她的尸骨,振臂高呼,一复国而天下应。
万灵连声痛骂:“看见了吗,我煌煌大绥,统治仙洲数千年,才是唯一的正统,人心所向!”
“尔等诸侯,不过是乱臣贼子,也敢觊觎我绥国基业!”
“绥受命于天,你逆天而行,终究难逃一死!”
眼前血光弥漫,一片冥蒙,她看见自己的死亡。
魂魄煎熬的感觉如此真切,每一个瞬间,都痛如万箭穿心,漫长到好似永劫,血雾嘶吼着冲上来,欲要将她生生撕灭。
一切都在天崩地裂,无数的厌憎、诅咒、哀哭狂嚣汇聚到一起,浩浩荡荡奔流而来,化为灭顶之灾。
“天命不可违!”
它们压迫着她,让她一次又一次的死去,重复着上辈子的噩梦,直到弯下脊梁,俯首称臣。
“还不够”,谢兰亭忽然说。
喧嚣忽然停了一秒。
她一人一剑,身形单薄如羽,但气骨凛冽,犹如苍然挺拔的青山:“远远不够。就凭你这区区一点天命,也想叫我束手就擒?”
一滴血,从高举的剑锋上缓缓滑落。
明明只映起了那么一点微弱的火光,却燃成了无边暗夜里的长明灯,锋利而炽烈。
“自古以来,天下岂有不亡之国?”她弯起唇角,冷冷道,“旧王已死,新朝将兴,我将以手中剑,杀出一条改朝换代的通天坦途。”
几乎下一秒,整个灭魂渊都暴怒地抖动了起来。
“逆贼,敢尔!”
冲天的锋刃如雨齐发,魂灵嘶吼着厮杀不歇,黑云铺张,遮天蔽日。
“都死过一回了,我还有何不敢?”谢兰亭握着剑冷笑,长剑高指向天穹,浩然无匹,“这一世,管你什么大绥,什么桓听,还是天命攸归的孤月影,统统要做我剑下尘!”
她手起剑落,煌煌璀璨的锋芒爆发出来,犹如银河倒倾九霄,骇浪狂卷地裂,瞬间淹没了所有的一切。
那是近乎于世间极致的强大力量。
尸山血海迅速裂开了无数狰狞的缝,天崩地裂,飞石陨落如星辰,无根之水倒立耸起,犹如危崖悬空矗立,与赤丝狂雾相对峙。
如果不是此地有阵法守护的话,这一片陆地都将瞬间沉陷在这一剑下。
千百年以来,第一次有人以一己之力,生生打穿了整个灭魂渊。
万丈深渊之上,无数的天光轰然倾泻。
“不可能!”亡灵在天光中惨叫,重组身形,“你并非绥人,灵力已经受到了灭魂渊的压制,为何还使出这样强大的剑法?”
“就凭我是天下第一。”
谢兰亭一步步往前,剑斩迢遥山海,杀出了一条血路,所向披靡。
直到某一个时刻,剑锋不可置信地停住了。
迷雾里,渐渐浮现出了一道身影。
乌衣如画,淡然执伞,纷飞的细雪从他眉睫上跌落,分明从容闲雅,却自有一种睥睨天下的意气。
“……哥哥”,谢兰亭一震。
谢忱并不是她的哥哥,她只是喜欢这么称呼他。
她是个孤儿,因为剑道天赋出众,自小就被瑶京谢氏的家主收为弟子。
在乱世争霸之际,仙洲世家为了提升地位,振兴门楣,经常会将外面有天赋的遗孤带回家,倾尽族中资源,悉心培养。
等成才了,就与优秀的族人联姻,许以重利,将其绑定在家族中。谢家为她所选的联姻对象,大概就是谢忱。
十余年间,她在谢家长大,带来了荣耀,也带来了毁灭。
上一世,她在大阵中经受焚身之苦,即便死后,还要保持清醒,灵魂被这些恶灵撕扯灼烧,直至彻底消散。
这是一个无比漫长的过程,谢兰亭滞留在死去的战场上等待音讯,最后,等来了一本史书。
只有灭亡的国家,才会被盖棺定论,写入史书。
《九纪. 祈书》这样写道:
“祈司徒谢忱惊闻大将军死讯,庶几哀绝,欲大行南征复仇。帝以死谏,遂弑帝自立,举国之力南下,与桓听决战于溱水。遇姜、岱、靖联军夹击,兵败身死。”
“祈国残部逃往冻海洲极北,意图再起,旋遭倾覆。祈国祚四十二载,历三帝,遂亡。”
这场动荡,被称为“谢氏乱国”。
史官不敢得罪如日中天的各诸侯国主,便对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