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归向院长汇报了首长即将能够转院的消息,他办事向来靠谱,院长当即表示会与军区医院联系。说来首长顺利脱险,褚归功不可没,可惜他工作关系在回春堂,京市医院无法给与职级上的嘉奖。
不过京市大到医院小到卫生所,最终都统归卫生部管理,院长准备将此事上报给卫生部,就算没有实质性奖励,至少能让褚归的名字在领导们那混个眼熟,以后考级评先进也能占点优势。
作为京市医院的管理者,院长能把功劳往褚归身上推足以证明他对褚归的看重,他和乔德光一辈的人正在逐渐老去,振兴医学的重担还得由褚归他们承接。
“安心做你的事,有我们在呢。”院长笑着拍拍褚归的肩膀,“明天中午记得来家里吃饭,你叔婆念叨好久了。”
褚归看出了院长潜藏在轻松面孔下的沉重,大环境每况愈下,多少本该有远大作为的人才一身本领无处施展,风声鹤唳人人自危。
往后的情况会如何目前无从定论,若有转机当然最好,但就怕越来越坏,到时候影响到褚归。
院长会有此担忧,主要原因在于褚归的父母,褚同和与唐佳灵。
安书兰在生产褚同和时伤了身,后再无生养,对于独子,褚正清自然寄予厚望。在时局动荡的年代,褚正清既要打理回春堂,又要教育褚同和,不可谓不辛苦。
好在褚同和没有辜负一大家人的期望,他很快便展现出了在中医上的天赋。在全家人的精心照顾下,褚同和在动荡的二十年中从幼儿成长为了品学兼优的青年,同时也到了该成家的时候。
关于未来儿媳,褚正清跟安书兰心中早有人选,做草药生意的世交家中二女与褚同和年纪相当,模样清秀性格温良,受过新式教育,待人接物均很拿得出手。
褚同和跟世交女儿虽称不上青梅竹马,但曾见过数次面,有过交流,安书兰以为他应该会同意这门婚事。
然而褚同和却说他早有了心上人,安书兰跟褚正清并非封建古板的大家长,他们没有强行要求褚同和娶世交的女儿。安书兰嗔怪儿子有了心上人不早说,害得他们瞎忙活,幸亏她尚未给世交去信,差点弄巧成拙了。
“姑娘叫什么名字,我跟你爸可曾见过?”论对儿子的了解,她尤在褚正清之上,以褚同和的性子,安书兰实在好奇能让他动心的姑娘到底是个什么样的。
“她叫唐佳灵。”在母亲面前说起心上人,褚同和仿佛眼里有光。
唐佳灵?好像在哪听过,安书兰暗自思索,脑海中骤然灵光一闪:“我记得医馆上个月有个病人姓唐,唐佳灵是他孙女?”
三年前平城沦陷,昔日的盛名化为向内的利刃,外来者进城回春堂必然首当其冲。为顾全大局,褚正清在他人的帮助下,带着回春堂的牌匾携家眷南下避难。安书兰会记住唐姓病人,是因为褚正清在看诊时的交谈中得知他们目前暂住的屋宅恰是唐家的祖产。
唐家没落多年,祖产被后人变卖得一干二净,成了大家口中的破落户。安书兰倒不介意什么门不当户不对,她回忆着唐佳灵的模样——那天唐老爷子来医馆,安书兰依稀记得他身边的姑娘圆脸杏眼粉腮,是个漂亮大方的。
安书兰找人私底下打听了一番,那唐佳灵与唐老爷子相依为命,面上乖巧,脾气却格外泼辣。安书兰能够体谅,她一个孤女,若是不泼辣点,早叫人欺负了。
“人姑娘知道你喜欢她吗?”安书兰越了解唐佳灵越满意,反过来担心褚同和剃头挑子一头热了。
“她知道。”褚同和的五官结合了安书兰与褚正清的优点,加上北方人的身高,在南方小城里堪称出类拔萃,他对唐佳灵一腔赤诚,唐佳灵怎么可能无动于衷。
两人情投意合,安书兰立马请了媒人上门,婚事办得中规中矩,见牵挂的孙女嫁了好人家,唐老爷子欣喜得老泪纵横,奈何他沉疴难治,褚同和父子二人竭尽全力仍回天乏术。
一年半后,唐佳灵在南方小城生下了褚归。抗战的捷报频频传来,褚正清常常独自凝望北方,平城是回春堂的根,他终有一日要把回春堂的牌匾重新挂到它原来的位置上。
所幸这一天没有让褚正清等太久,在褚归一岁那年,褚正清在报纸上看到了入侵者投降的消息。举国上下一片欢腾,褚正激动得清掀拳裸袖,他握着报纸快步奔向安书兰,一边奔走一边高喊:“书兰,收拾东西,我们回平城去!”
褚家在南方小城待了八年,说走就走显然是不行的。夜里,褚正清召集三个徒弟,征询他们的去留。三人各自与家人商量,最后韩永康和姜自明决定随褚正清回平城,小徒弟则跪下跟褚正清磕了三个响头。
将一切处理妥当后,众人离开南方小城,踏上了往北的归途。
同年年底,褚正清在漫天飞雪中踏进了阔别八年的平城,被裹成小粽子的褚归在唐佳灵的怀抱里见到了人生的第一场飘雪。
褚正清联系上昔日老友,几番奔走拿回了回春堂。当年南逃走得匆忙,除牌匾外一行人只带了几个箱子,遭了劫难的回春堂空空如也,墙上的药柜抽屉乱七八糟地敞着,悬挂在横梁屋角的蜘蛛网衬得愈发破败。
一家人简单安顿下来,未等休息便齐齐挽袖上阵,将回春堂打扫得纤尘不染。褚正清用余钱买了批药材,择了个吉日,回春堂重新开张。
鞭炮噼啪炸响,散落满地红色碎屑,浓浓的烟雾散去,回春堂的牌匾高悬,褚正清扭头看了看身旁的家人与徒弟,一颗心前所未有的安定。
——直到褚同和提出他要转学西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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