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华和王守仁父子这一次同时被贬。王华从礼部侍郎被贬到南京吏部任尚书。看上去似乎是升职了,但是所有人都明白,南京留都的官员几乎形同摆设,有名而无实。这实际上是明升暗降。
王华在这次弹劾之事中其实并没有什么过激的言行。但是,因为他是状元出身,名望颇高。而且事后,外廷众官员纷纷投靠刘瑾门下的时候,王华不为所动。所以,刘瑾岂能容他留在礼部为侍郎。要控制外廷六部,这些外廷文官中的中坚分子必须要全部清除。
当然了,或许也是因为王华的儿子王守仁跳出来指谪刘瑾之故。儿子的错,老子自然要受牵连。
王守仁就更倒霉了,张延龄知道,他被贬到了边远荒凉的贵州。而这一次去的地方,便是王守仁蜕变之处。
王华倒是有些疑惑,他不明白为何张延龄会来给自己父子送行。直到张延龄和王守仁称兄道弟的时候,王华才明白过来,原来自己的儿子和这位张侯爷居然交上了朋友。
王华苦笑不已。自己这个儿子的行为总是让自己迷惑的很。也不知什么时候,他居然真的和张侯爷交上了朋友了。难怪那天,张侯爷出面庇佑了他。而自己父子俩又明明参与了弹劾张侯爷的行动。这简直是一笔糊涂账,不明不白。
长亭之畔,绿柳成行。时已八月,周围景色虽然依旧葱郁,但是葱郁之中,已有秋意。金风吹过,天高气爽,怡人心神。
酒席摆上,王华看着亭中满桌酒菜,有些不好意思。
“张侯爷,怎好让你如此破费,来给我父子践行。说来惭愧,我父子二人可都是参与弹劾你的。侯爷不计前嫌,老夫却心有愧意。”
张延龄笑道:“王大人,我和守仁兄一见如故,已然是莫逆之交。来为你们践行是应该的。守仁兄,我要责怪你了。你要离开京城,居然都不告知于我。你是不拿我当朋友么?”
王守仁呵呵笑道:“我父子二人在京城也呆了不少年了。特别是我爹爹,在京城做了二十多年的官,结交无数。当年先皇在时,我爹爹为经筵日讲讲官,更是不知多么风光。但是侯爷你瞧瞧,今日我父子离京,无一人相送,何等凄凉。原因也不用我说了吧。我没有告知你,只是不想牵连侯爷罢了。”
张延龄大笑道:“这也算理由?你觉得我怕刘瑾他们么?忒也小瞧了我。”
王守仁摇头道:“我知道你不怕他。但是,正因为你不怕刘瑾,所以我才不想牵连你。朝廷之中,你这样的人已然不多了。我更希望你不会成为刘瑾嫉恨的目标。这样,朝廷之中,便还有正气在。”
张延龄摆手笑道:“莫要说的这么吓人。你放心便是。我敢和刘瑾翻脸,便自有应付他的手段。只可惜,我无法保住你。你我才相识不久,你便要离京了。我若不来送你,那还是朋友么?”
王守仁点头笑道:“看来是守仁多虑了。罢了,是我错了,待会我自罚一杯便是。”
张延龄道:“这还差不多。罢了,饮酒。”
张延龄提了酒壶,为王华和王守仁父子斟酒。举杯道:“延龄敬二位。这第一杯酒,祝二位一路顺风。”
王华和王守仁端起酒杯起身道谢,三人一饮而尽。
吃了几口菜。张延龄端起第二杯酒,对王守仁道:“守仁兄,听闻你被贬往贵州龙场驿站当驿丞,延龄恭喜你了。”
王华在旁听着发愣,心道:这小子会不会说话?守仁贬为驿丞,他还恭喜?守仁原本是堂堂兵部主事,官虽然不大,也是正六品的京官。驿丞是个九品芝麻大的官,且又在贵州那种贫瘠偏远之地。那简直等于是流放千里之刑了。我都替他愁死了,你居然还恭喜。
王守仁倒是似乎不以为意,哈哈笑道:“延龄老弟,你何苦取笑我?我爹爹正在为此事烦恼,你又来让他难受。”
张延龄道:“王大人难受什么?”
王华翻翻白眼道:“侯爷,你这话说的。守仁被贬,比老夫被贬还让人难受。老夫恨不得替他去龙场驿。侯爷还来取笑。”
张延龄笑道:“王大人,我可不是取笑守仁兄。我是真心向守仁兄道贺的。”
王华无语,有点不想搭理这个人了。
“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王大人饱读诗书,当不会不知道这句话吧。”张延龄笑道。
王华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先贤之言自然是至理,但在书上是至理名言,现在却是自己儿子前途尽毁,这先贤之言倒也作罢了吧。
“守仁兄智慧超群,多年来一直在寻找探索一些东西。但是,身在京城,纷纭繁杂,喧嚣之声充塞耳鼓,目之所见,心之所感都是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如何能得升华顿悟。此次前往贵州龙场为驿丞,则是远离喧嚣顿悟至理的大好机会。这对守仁兄而言,是福而不是祸。我自然要恭喜他。”张延龄正色道。
王守仁愣了愣,若有所思。
王华叹道:“老夫算是明白,为何守仁和你能成为朋友了。他的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你也相信?”
张延龄拱手沉声道:“王大人,你是状元,有些事情,你应该比我明白。道理应该比我明白的额透彻。人这一生,自然不能满足于口腹之欲。许多人读书的目的便是明理启智,进入另外一层精神的境界。先贤往圣之所以为人所景仰,便是因为他们不满足于简单的活着,而是不断的开拓思想,穷尽智慧,悟出那些普世之理,洞彻天地运行之道,启迪后人之智。但是,先贤往圣也是人,他们也并非天生如此,在他们那个年代,或许他们也被视为另类和可笑之人。”
王华捻